44、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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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庆彪心安理得地在南方大厦住了一晚。这一早他很晏才起身,一位年轻貌美的服务员进来清洁房间。黄庆彪故意把这几天拍的照片摆床上,姑娘凑近来看,指着其中几张:

“五羊台这张照得最靓。每一个轮廓都有立体感,背影的安排和选择也恰到好处。……这张反差不够柔和,背景和人物之间没有空间层次,人物面部太苍白,失去艺术魅力。”

“咦!姐,看不出你还有两下。”他望她。

“今天走吗,先生?”她有礼貌地问。

“NO,今天去F市,晚上回。”

用罢早餐,他到街上搭了往黄埔去的公共汽车。市郊有不尽景致,待割的稻谷一片澄黄,风吹过,有如起伏的波浪。路面宽敞笔直,车辆来往很多。前面出现一座长长的公路桥。“过了桥就到樱桃江镇?”他问同座的一个乘客。

“先到康乐和石牌,再在三叉路口站换车,往右。”旁边一位姑娘答道,“您去樱桃江镇?”

黄庆彪头,问她:“桥下这河是樱桃江?”

姑娘很热情。“不,是沙河江。”

车在康乐站停下,人们拥挤着上落。

黄庆彪此行的目的,是万一不慎被追捕,别的路出不去就出水路。过康乐不久,车到石牌又停。

至此,A市到黄埔已有一半路程。车开出一会,前面又有一座桥。人家告诉他,这条江还是沙河江。

过了桥一公里处有个三岔路口,往右便是去樱桃江镇。沙河江下游两公里与北来的樱桃江汇合,一泻而去,直到珠江口。

黄庆彪默记在心,不住望窗外。江面滚滚,翻腾着浪涛湍湍东去。黄庆彪在三岔路口下车,决定步行。

他已事先从地图上熟悉了这一带水系流向和村落分布。这一带水系极为复杂,珠江在此有许多大大的支流,河道可谓密集如网。

珠江三角洲的八个出海口中,这里是其中一个,也是最短的一个,只是风急浪高。这个出海口的支流众多,蜿蜒曲折,最后汇合于樱桃江镇的虎门滩。

虎门去不到四十里便是H市水域。黄庆彪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看,边看边想。走了不许久,前面有条河拦住去路。

河上没有桥,有渡口。水势较急,还有旋涡。远远的下游似乎是个码头,泊有几艘机帆船。他下到渡口,候船的人极多,有挑菜担子的,有挑粪担子的,也有挑草的,许多人推着自行车。

一艘渡船靠岸,人们sāo动起来。先下后上,颇有秩序。黄庆彪站在一个挑菜担子的妇女后面,望着滚滚江面。心想,万不得已时从这出去,也是可以的。只需有一套潜水服,晚上下水,就完全能够回H市。

渡船停下,黄庆彪上岸,大路两边尽是一马平川的田野。不时可隐隐约约现出村落来,村落都让那浓密蔽天的蔗林、阔叶招风的蕉林所掩映。

放眼望去,一片青翠,一片金黄。更有那密密匝匝长满绿叶的樱桃树,一株株,在那沃野之中,像浓墨一般黑。

黄庆彪无心赏玩景sè风光,只顾往东而去。许久,前面又有一条河拦住去路。这条河比刚才那樱桃江得多,可也须得乘船方能过。

河这边刚好有只木船,船上有个白胡子老头民。他的脸黑得像H市戏里的包公,打着赤脚,腰束条布带,一副俗相。黄庆彪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这样的装扮了,他朝他走去。

走近,上了他的船,笑嘻嘻递去一支烟。老头没有接烟,从腰里摸出一杆旱烟管,揉了一撮烟在烟锅里,划火柴燃了抽。黄庆彪略微惊讶。他向老头自我介绍,是市水文局的干部。而后他问老头:

“老伯贵姓?现在哪里发财?”

“姓邬,前面村的。”他用手往左边那个村一指。黄庆彪望去,不甚清楚,因为有许多甘蔗林挡住了。有一条路,弯弯曲曲,插进那蔗林和稻田相间的原野,想必就是通向他那村里的路了。望了一阵,他回头又问老汉:

“这一带,河水暴涨多在什么月份?”

“五黄六月。”

“水没淹进村里过吧?”

“解放前,每两三年淹一回,王八乌龟都到床底屙蛋。解放后至今,倒不见淹过。”

“河水开始什么时候变?”

“现在就开始变,”

“这一带过去,都还有什么村寨?”

“没有了,就我们这个渔民新村。再往下,便是珠江口……”

“怎么?这么快就到珠江口啦?”他不信。

老头笑了笑:“这个珠江口不是那个出海口的珠江口,是我们自己的珠江口。这一带的珠江口,方圆四十里就有十一二个哩。只有出了虎门滩以后那个珠江口,才是正宗的珠江口呢。”

黄庆彪满耳只听到“珠江口、珠江口”,让他的话给弄糊涂了。“您慢些,您告诉我能出到H市水域的珠江口在哪里?”

“沿樱桃江直下,过了油麻地,那个才是名符其实的江口。直去五十海里就是H市水域。”老头望他,有些奇怪水文局的干部不懂水路。

“你们常出海吗?”他又不着边际地问。

“打鱼的不出海,吃泥砂?”

“敢问老伯家在……”

“村口向左拐,有一排瓦舍。顺数过去第六间,门前有三棵樱桃树。”

中午一,黄庆彪回到市区。他直接乘巴士到南站,在那块留言牌上发现自己原先写的字已被人涂改,“表嫂”换成了“表弟”,落款的“表弟W”,换成了“二表嫂”。此举证明跟II号接上头了。

后半夜,黄庆彪从铁箍皮箱的各个角的夹层间取出电讯元件,东拼西凑,组装成一个微型发报机。通上电流,看准预定时间,用不到十五秒钟的时间就发了个简短的电报:

“船抵港、货已卸。”

第二天,他办妥“回H市”手续,离开南方大厦,驱车往A市火车站——转眼又换了个新住所,装做新到的H市旅客,打着港九泰民保险公司总经理黄霖先生亲来办理参加交易会手续的名号,执着证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西濠二马路北湖饭店,他的签证申请填的是1913年生于H市。而他在南方大厦所用的假名,已办了24rì“退房”的手续。

下午四五十五分,他以记者面目出现在中山公园,悠哉游哉地来到公园南端一个僻静的亭。坐下,把文具稿纸摊开,疾笔奋写。

附近不远,也有几位文人墨客。五正,他进了公园北端竹林深处,湖水畔一间吃店。遵照哈利·克卢斯曼将军叮咛的,了两碟炒一个汤外加一瓶二锅头,到左角第三张桌上慢斟细嚼。

他搁了只棕sè皮包在桌上,皮包上压一本1958年H市版的《新文学大系续编》,书里还夹有一份当天的晚报,rì期半遮半露。

吃店里人不多,没有结伙进餐,都是一人一桌。

正吃得津津有味,就来了一位也了与他相同的两碟炒一个汤,外加一瓶二锅头的中年男子。他坐在黄庆彪对面,台角上也是一只棕sè皮包,一本H市版的《新文学大系续编》,一份当rì的晚报!

跟赫赫有名的II号作历史xìng的会见开始了,黄庆彪心头有不出的滋味。因为II号及其所辖的“兵马”竟不属老蒋、也不属老美指挥,却自己拥有一支令美国zhōng yāng情报局器重的势力,是个神秘的……“特别纵队”!

黄庆彪按下心头的激动,不露声sè。吃罢,把自己的书和报纸收进皮包内,摸出烟,却找不到打火机。他便对他笑笑,有礼貌地道:

“先生,请借个火。”

那人也有礼貌地取出打火机,替他了。黄庆彪醇醇地吸了一口。

那人似乎也要抽烟,满口袋翻了却没有找到,想是忘了带烟。他对黄庆彪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忘了带烟。能给一支吗?”

“我这里刚好有一包,新买的。”黄庆彪望他略微龅牙的嘴巴一眼,往袋里拿烟。

“我抽大重九,别的牌号都不抽。”

黄庆彪发现他话时,有一种飞快地眨眼皮的习惯。

他不语,把摸出的烟往他面前轻轻一搁,是一包大重九。那人接过,拿到鼻尖下闻了闻,拆开来,心地抽出一支。

然后把那包烟给回了黄庆彪,黄庆彪看见了他左掌心有一个不很显眼的罗马数字:I。

黄庆彪一愕,想不到竟能直接见到I号!

他急忙也让他看自己掌心的“W”,可I号似乎没有看,满不在乎地只顾吃菜喝酒。

黄庆彪已吃完,在一旁剔牙。一会,那人酒足饭饱,收拾桌上的东西便走。黄庆彪从后面看,觉得他走路有一腐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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