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兮拿起七宝刀，紧紧攥在手里，静悄悄地下了火炕，走到一面柜子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门，在几件旧衣服里找到了那颗最难处理的人头。

人头已经严重腐烂，早就看不清面容，但有意思的是两条眉毛依然粘在面部，那对眉毛是如此美丽，即便头颅已经烂得渗出绿色的水，却依然能凭借这两条眉毛判断出，头颅的主人在生前是一位美貌的女子。

出于恐惧，韩兮拔出七宝刀，狠狠地在人头上扎了几刀，却不慎弄疼了手掌的伤口，痛得叫出声来。

“冬冬冬——”

敲门声忽然响起，令韩兮不知所措。

“谁呀？”韩兮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仿佛在颤抖。

“我是小红。”小红是杨府婢女中的一个，她敲门问：“你怎么了？刚刚那么大动静？”

“啊，没什么，是有耗子了。”韩兮临机应变道。

那个年代又不是钢筋混凝土的墙，偶尔窜出来几只大黑耗子，把烛台撞倒，也是很合理的嘛。

“喔，是这样啊。那要给你几只老鼠夹子吗？”小红在门外问道。

“不用了，耗子已经窜走了。”

“哦，真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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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走吧。”

待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韩兮不由得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重新坐回炕上，韩兮只觉得后悔。她仅仅是因为偷听杨岐与赫连鸢说私房话被袁安洋看见，还几乎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呢，她就担心袁安洋看出来自己想要报复杨岐，于是就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掏出七宝刀一刀刺在了袁安洋的后腰上。

她依然清楚记得，袁安洋刚发出痛苦的怪叫，她就从后面捂住了袁安洋的嘴，然后在对方的后背连续刺了十几刀、也许不止十几刀，是二十几刀吧，其中一刀刺在了骨头上没捅进去，才导致自己右手掌被利刃划伤的。

袁安洋的死状仿佛仍在眼前，以至于韩兮一闭眼就会看见那双痛苦而又绝望的眼睛。

“你不要怪我，谁叫你多管闲事的？”韩兮仿佛在和袁安洋的鬼魂说话，同时也是宽慰自己，让自己觉得这些全都是无奈之举。

这段时间以来，她将袁安洋的尸体藏在自己屋里，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悄悄爬起来将尸体肢解一部分，偷偷混在庖厨的食材里。

因此，那天杨岐等人吃到的头发，其实就是袁安洋的头发，吃到的硬物其实就是袁安洋的手指甲，吃到的肉其实就是袁安洋的……

也就是说，杨岐就算把整个司隶都掀翻了，也找不到袁安洋，因为袁安洋一部分被消化、一部分腐烂，分别在几处茅房的深坑里，另外就是剩了一颗早已看不清面容的脑袋，正藏在韩兮的衣柜当中。

恐惧的情绪是人类本能的一部分，它与后天被教导去害怕某种可怕事物是不一样的。在远古时代，人猿就对雷电、台风、野兽、火山爆发，还有黑暗等事物，感到惧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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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小孩子第一次听到打雷声和看见闪电时，便出于本能地知道要害怕。

只不过雷电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而“鬼”……

鬼字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其古字形像人身大头的怪物，本意是某些宗教或迷信的人认为人死后的灵魂。古人认为“鬼，归也”，人死为鬼，指人回到原来的地方。后来把鬼看做人的异化，如屈原《九歌·国殇》“魂魄毅兮为鬼雄”，为赞美之辞。

如果韩兮因为鬼的可怕长相而感到害怕的话，那么她应该也会惧怕同样有可怕脸孔的豪侠面罩。

但是，就在今天下午，她和鹿含曾经在集市摊贩那里看到制作精巧的各式铜制或木制的豪侠面罩，当时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好奇地看了许久。

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简而言之，面罩上眼球凸起的脸孔只是一种想像中的怪物，而鬼……只有大汉有鬼吗？

不对，听老人们说，遥远的西方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他们叫它为“恶魔”。近一点的，匈奴人传说草原戈壁中有一种恐怖的生物，会吞噬人兽，叫纳什男——是叫沙虫。

“那么我到底还怕什么东西呢？”韩兮心说。

对了，是“黑暗”……人类与生俱来就非常怕黑，胆小一点的人，甚至绝对不敢在晚上进入没有点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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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和亮光呈明显的对比，而且确实存在于四周。

现在，韩兮正在点亮着蜡烛的寝室里坐着，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总有人说恐惧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减——前提是被你杀死的人的脑袋，并没有收在你自己的衣柜里。

韩兮觉得，今天晚上恐怕是睡不好了。好在平时没有人管她，干脆今天晚上就不睡了，留到明天白天再安寝吧？

她这样盘算着。同时希望能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并减轻心中的恐惧。

她将注意力放在了七宝刀上。

自从得到这把神兵利器以来，韩兮无数次想用这把刀自戕以绝人世，可讽刺的是，她终于鼓起勇气拔刀时，刺向的却是一个无辜而且命运同样悲惨的女子。

“谁叫你碍事呢？”韩兮拿起七宝刀，自己端详着这把刀的装具。

金色的鞘和柄，其实是生锈以前的青铜的色泽，上面镶嵌珍珠及其余六种宝玉，璀璨夺目。

想必一定很值钱吧？韩兮心想：如果能抠下宝石卖掉，带着钱远走高飞，也不见得是个坏主意。

她如是想着，又拿起刀看向柄头。汉剑或汉刀的形制都包含着当时人所崇尚的哲学理念，因此七宝刀的柄头也是圆形，而且铸成了阴阳八卦图，顺序是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它的中间数为〇，以代表五或十。序数对宫相加之和为九数。

这是典型的“先天八卦”。

韩兮认识，她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家门口那条街上总有一个算命先生摆摊算卦，算命先生就曾讲解过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不同之处。因为那位算命先生讲得十分有趣，韩兮就牢牢记下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七宝刀的柄头要铸成先天八卦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寓意不成？

很快，她记起了白天跟鹿含一起逛街，两人在街上闲谈的内容。

韩兮问鹿含都在忙些什么，鹿含便告诉她在替杨岐跑腿。又问到为什么刚刚结束的这一趟这么急的时候，鹿含神秘兮兮地对她耳语，还说这件事只会告诉她一个人。

鹿含告诉韩兮的内容，就是杨岐在因为某个不便明说的危机而感到焦虑，所以才派他去找袁术寻求合作，另外，杨岐还对一个神秘的刺客组织保持忌惮，而这个没有名字的刺客组织，所使用的标识就是先天八卦。

如果不知道杨岐是因为怎样的危机而感到焦虑，恐怕一般人不会产生过多的联想。

但韩兮偷听过杨岐与赫连鸢的对话，她瞬间就厘清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