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区在河的右岸，是P市北端蓬勃发展的新城区,是普通有公民职业的人的常常选择的居住区。这里还算宁静，发达的公路和城区上空架起的高速悬浮铁路缩短了它与需要劳动力的市中心的距离。10区周边算是后发城区。这里的居民数量的增长，多得益于临近还不够发达的G市，10年来吸引了大量人口。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这自由、民主、平等的城市的一员。最早一批人搬进P市谋求一份营生。成功的已经在城内合适的地方定居，不成功的，就在边缘等待时机。那些幸运的人已经被当作流动人口安置和接纳了。如今，外城的人们想再进入P市定居需要通过更激烈的竞争。

年轻人在他位于5区石牌街的一栋1层楼房的公寓里惊醒。他习惯性套上衬衣，扶正倒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去看时间：现在是18日凌晨点。

他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那是个平淡却整洁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灰色地毯，独立卫生间，门的一侧是衣柜，床头有一扇窗和一台书桌。

他收回胳膊，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锁屏被短暂点亮，显示出1：0来自“杨”的一封未读消息。

“嗨，酒吧这边闹事的处理完了，救护车刚把伤者送到医院。还好伤势都不重，就是碎了几篇玻璃。片警还算及时感到，封锁了路口，闹事的人还没来得及跑。结果还挺有趣的，明天有机会再说。”

他正准备编辑回信，想到发消息的人这时不是已经睡了就是好不容易睡着，就退出来，没有回复。前一条信息显示的是已读，是前一天15时左右发的。

“H.J,刚确定案子要移交给省区的特派探员。”

H.J是他的名字的缩写，他刚从P市警校毕业，勉强在市警署做上了警员。进入警局工作，一直是他以及他母亲的愿望。全队只有他一个外城人，也只有他有个中间名。然后同事们为了方便就不称姓，都这么叫他了。幸运的是，他刚在P市找到了一处了合适的住处。房子不大，但足够了。入职刚好六个月，他已经做好了在P市长久工作和生活的打算。

即使在民主精神繁荣的城市，警员仍然有繁复的工作。不过这个月过得尤其忙碌和不安心。已经是这周第三次。说实话，他这个月并没有几次能回家安心睡觉的机会。严格禁止枪支案通过没过几个年头，也听局里老一点的同事说过在此之后命案一直保持在“零”发生率。还真是的。在上岗执勤的时候，为数不多，几世纪前不那么严重的案子都能大动干戈，比如公共场合的群体性暴力事件，有时候场面不见得比命案好看多少。

接近5月19号的市庆日，群众的情绪开始难以遏制。这个月内H.J几乎跑过区和区的所有娱乐厅和酒吧。过去H.J看到酒精作用下迷乱的人，以及狂欢后由警察介入的残局，总感到失落。现在他倒是有点怀念那些场面。

X教授算是他在P市最亲近的人，H.J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一般。X一直是他母亲的挚友，没少照顾过他们。

“要是所有的问题都是大家酒兴之后造成的，把场地扫完，陪完钱，治完伤；第二天醒来一切照常就好了。”

H.J丢下手机，关上台灯。没必要在过去上浪费更多睡眠，他想。明天还要集中精力工作，接下来是什么样，能不能闭上眼在办公桌上安稳地打会盹也说不上。

他回到47号街彩色玻璃窗装饰的房子后院。那幢别墅的灯还亮着，在路灯稀少的老住宅区显得分外静谧和温馨。H.J蹑手蹑脚地蹲行至最近的一扇窗下，屏息聆听。

房内传来女人的呼喊：

“小楠，小煦——”那时两个孩子的名字。

呼喊被枪声淹没。H.J抬起头，窗内昏黄的灯光被染成猩红。他急忙躲到围绕后院的高大树丛一侧。

他居然栽进了树丛深处。墨绿色的树枝形成了一个没有底的缺口，任凭他在枝叶中陷得越来越深。他被包裹在树叶中，没有尽头，不断下坠，仿佛在从高楼上坠下。一系列毫无意义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以后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欢迎参观本市最古老的地下迷宫。”

“他在这里出现过。”

“你要找的人在船上。”

“船刚离开。”

“抱歉，他不在这里。”

“你不去市郊找找？”

后来他发现来到一间小房门口。应该是某种地下储物室，周围是向房间内部无限扩展延伸的木箱，它们密排在锈铁架上。H.J意识到自己处在一场行动中，他迅速拿出武装带上的枪。前方有响动。他拿枪匍匐奔向声源。跑了很久，终于到了底。现在他蹲伏到储物室深处。眼前是一排四层高的铁架。上面排列的箱子多半腐坏或破损，还依稀能辨别出贴在箱面，已经残破的“危险品”标签。他给枪上膛，试探地对着下排嘎吱作响的小正方体木箱。

一只手从木箱内部掀开箱盖，露出一个陌生男孩的脸。他可能六岁上下，头发和眉毛都是暗色的，这一点倒和小煦有些相似，苍白两颊沾上了灰。他伸出双手。虚弱的声音似乎在求助。

“求你帮帮我，求你……”

后方传来低沉的鼻音，冒着热气。H.J没来得及回头反应，就感到有东西扎进后背，一阵灼热和刺痛。四周·突然暗下来。木箱的景象像图片缩放一样远去，男孩的脸连同成排的木箱消失在黑暗中。他猛回头，冲背后放了两枪。然后倒在了冷湿的地上。

血漫过后背，流到他的手和脚上。他在下沉。硬实的地面变得越来越软。H.J下意识地摆动了下左手。还有意识。深红色的液体正将他包围，使他完全没在其中。他猛吸一口气，四肢愈发机械地摆动。空间也似乎随着身体的摆动翻转。他的视野中出现光，并逐渐被调亮，被扩展；耳边也多出机器轰鸣声。现在他的身体直立起来，脚失重地浮在一片虚空中。船型的白色飞行物掠过头顶，上面用黑漆印着一串字符，貌似是：“东方宝石”。

早上6点响起的闹铃准时把H.J从梦境拖回现实。他翻了个身，慌忙按掉闹钟，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件衬衣，它已经被弄得褶皱不堪。卷发也倒在了额头的一边。他起身打开衣柜拿出制服换上，走进卫生间，把穿过的衣服放进洗衣袋。洗漱后，他折回盥洗室倒掉了没喝完的咖啡，把纸杯折好扔进垃圾桶。他打开衣帽架上的挎包，拿出一个U盘，把它放进窗口书桌里的带锁的抽屉，锁好后便到门口穿上警靴，带上手机和包出门了。刚走到停车位，就接到了电话。

“嗨，H.J.你在哪？”

“在路上，半小时就到。”

“哦，快点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H．J驱车汇入通往市中心立交桥上的车流。“真是个怪梦。”他想。车内的导航仪提醒他前方堵车，需要在路口下桥。H.J一个方向盘换上右行车道，缓速驶入区的环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