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街]

这座城市的故事，要从15年前的一宗惨案说起。市政广场西北部47号街原名是教堂街，市教堂原本的地址。但P市居民停止信奉宗教后，市政府为应对增长的常住人口，将教区被改造成居民区，用“教堂”命名变得没有意义。树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遮盖住了用白漆粉刷的双层楼房。在尽头，依稀能看到几幢米黄色的平房，门窗玻璃用彩色花纹装饰，这些就是教区“老居民”的住处。大部分的花园长出杂草，数年前就已无人居住。

晚上，前主教的老宅里的窗口映出忙碌的人影。男主人是主教的儿子，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教区的牧师，宗教传统被人淡忘后，他在P大学的神学院里谋了个职位，成为宗教学教授。而他的夫人，自教堂不再需要料理后，做了全职主妇。

窗子被拉开一道缝。探出头的是一个六岁上下的女孩，黑发，深色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屋内传来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妈妈，我想看看外面”女孩回应道。

“又看什么呢？”

“看爸爸有没有回来。”

“把窗子锁上，过来帮妈妈忙。”

女孩关上窗，冲向厨房，差点撞上从厨房出来的拿玩具熊的男孩。

“去厨房干嘛啊，淘气包？”女孩一把捏住男孩的脸。

男孩没有马上回答，咧嘴笑了笑。

“姐姐，你说，我会收到什么礼物啊？”

“知道了不就没意思了吗？”女孩心不在焉地答道，前脚已经踏进厨房。

“妈妈。”

眼前的妇女正弯腰将蛋糕拿出烤炉，放到桌台上。她恍神看了眼女孩，手慌忙从壁橱拿出一套餐具。

“能不能帮忙把它们摆到餐桌上？放到爸爸平常坐的位置就好。”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女孩接过餐具问道。

“爸爸一会就回。”女人苦笑道。

女孩漫不经心地把餐盘放在桌上，摆弄了几下，跑去追赶男孩了。男孩从沙发上抓来一个粉紫色毛绒独角兽，朝女孩扔了过去。

“砸不到！”女孩灵巧一闪，独角兽玩具落在木地板上，懒散地划了一段距离。

“姐姐又欺负我！”男孩带着哭腔。

“好啦好啦，你今天过生日，谁都不会欺负你啦！”女孩伸了伸舌头，随即倒在地上。

门外传来车辆的疾驰声，一阵嘶鸣，短暂的回归寂静后是上台阶的慌乱的脚步声。

“是爸爸回来了吗？”女孩立马爬了起来。

接着是一串均匀的敲门声。

“不对啊……”女人走出厨房。

敲门声渐强，随后跟来的时断时续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500年5月16日晚，警方接到报案：47号街与广场路的交界处的一处民宅遇袭。报案人是距离案发地点约10个片区外的居民，该时段他在回家路上经过该区，随后发现住宅异样。据悉，案发住宅的业主，X（40岁），是该市一大学教授，与妻子（5岁）以及一儿（4岁）和一女（6岁）同住。警方破门而入时，业主的妻子身中数枪，已无生命体征，业主女儿轻伤，而X失联，4岁男孩下落不明。初步推断案发时间在晚间8时至9时之间。目前，女孩获救时已失去知觉，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警方正全力调查。

500年5月17日凌晨，警方接到报案，P大学到5号街的一处垃圾桶中出现一具无名男尸。经确认，系当日晚47号街惨案失踪的X的尸体……目前4岁男孩的生死还不得而知……

据悉，两处命案现场的监控录像由于改革的实施被拆除。

[医院]

女孩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带着血的独角兽。四周已经不是家里的样子。眼前是白炽灯照射的三面白墙，在右侧有一个装有玻璃窗口的小门。她慌忙踢开被子，抓起床边的扶栏试图起身，最后左手的伤在挤压下隐隐作痛，只好作罢，瘫软在床上，咝咝地呼气。耳边的机器均匀地发出信号，还有消毒水味。墙头的挂钟显示今天是5月17日晚时1分。

女孩感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缩进被窝。

医生刚把一年轻人领到走道，两个人在病房门口弯到休息室里。那人年纪不大，可能二十岁上下，一头蓬乱的棕褐色卷发，衬衣领口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了几颗，尽管如此，仍不难看出它是精心熨烫过的。他没有穿长工作服，胸口也没有别工作牌。

“她现在醒了？”

“是的。但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伤怎么样了？”

“今天换药的时候有点感染。”

“这样啊。”

“您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医生低头看了眼手表。

“也没有什么。我只想确认她还好，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今早之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但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那就拜托您了，有任何事情请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们这边会有人接应。还有，有人问起的话不要告诉他们我来过。”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医生招呼他离开。

年轻人穿过走廊，装作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经过病房时他禁不住看向了女孩手上的独角兽。当时营救的时候就不肯放开它，他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回都不回地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楼层键。随后他向医院外的停车场走去，熟练地打开了一辆黑色SUV副驾驶位的车门。驾驶座上身材高大的男人点燃一了支烟。

“怎么样？”

“只看了一眼，但我觉得她的戒备心还是很强。”

“你一定要守着？”

“我怀疑凶手还会来找麻烦的。”

“我觉得没必要。我们的本职工作是打听男孩的消息，先把这个完成。怀疑自己人只会浪费时间。”

“我觉得她现在还不安全，这也是我的一点私情，你不需要理解。男孩我一定找到，你放心。”

“我只想搞明白——”

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先回到案件。看样子这边没有实行任何受害者的保护工作。但你想想，以这个案子的情况，凶手是怎么拿到枪的?既然已经拿到枪，就有不能排除再次出击的可能。”

“那你说的凶手呢？我不管私情不私情，案件我们明天等到法医的结果再讨论。不懂你紧张什么啊，不过我想给你提个醒，你这样擅作主张被发现了就是违抗命令，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哈，真是个理性人，”年轻人叹气。“有些事情等这件案子办完了再解释吧，怕会把你绕晕。你要是不想被牵连现在可以完全不用帮我。我能理解，没关系。”

“不和你争了，脑子都是乱的。你先回去休息下，再好好想想手头的案件。明天还有事情要办。”说着他把车驶离医院，途中男人摇开车窗，随手把烟蒂仍在路面。

“我们开到街心广场把车换了。”车里，广播电台有条不紊地播报着：

“这将是人类历史延续至今的又一大建制奇迹。本来，市政选举以及潘市长就任的消息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但是今天P市向世界证明了自己不同于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城市的独特性。在那里，任何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国籍，没有种族，没有宗教，没有武器，没有阶级……P市作为一种新型城市的模型，已经吸引了大量支持者。一个“世界一体化”的愿景，正逐渐走向现实”。

车在1、区交界67街的一家咖啡馆地下停车场停下，二人一人买了杯咖啡带走，步行至附近居民区。

刚刚开车的大块头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车钥匙，走到小区门口露天停车场的片区，打开了一辆车的车门。

“你开车。”他朝卷发年轻人说。一边去接电话了。年轻人点了点头，接过车钥匙，发动引擎。“他们在叫我。你把车停到5街的酒吧那边，然后自己把这个车开回去就行。话说你那边要的资料都找齐了吧？赶紧，东西还我。”

年轻人点了点头，递过去一张磁卡。

“麻烦你了。”

车继续靠右行使几公里之后左转到54街，在5街号支路的酒吧门口警戒线初停车。大块头下车，回头招手年轻人把车开走。

年轻人驾车离开市中心。

[“第19区”]

P市沿着市政广场,也就是第1区，以河岸为分割线，由中心至边缘划分了若干个行政区。比如，在最中心的第1区，在河的左岸。两岸共有18个区，其中都分布有居民区。晚上，可以看到河岸密布的街道上亮起灯光。在河的尽头，黑暗的地方，就是城市的边界。P市的人戏称它为“19区”，因为那里接近货运的港口，也住着人。更重要的是，市政每年也会发放一定的抚恤给那里的人，但年年也只把它划分到“棚户区改造”建设计划里，不见正名，比如正式划区之类。所以市民把城郊处那处“住人的地方”，已经默认为城市的一部分了。

原来，这片区域是P市先驱者——也就是发现这片土地，开发并创造出这片城市的人的最初住所，但后来随着城市扩张，人们开始向内陆发展，沿海多洪灾的土地就逐渐被人忽视。现在，自然灾害被控制了下来，但唯一将19区与城市另一边相连的只是每天来回穿行的货物运输车和垃圾处理车。即便如此卡车司机也时常抱怨，在几处路口车上的无线电通话会短线，有几处拐角很容易误入“暴民窝”。

为通运输车和垃圾车铺设砂石路，通向海岸边的工厂和港口，主路两边零星散落着几堵残存的墙，或者几栋基本完整的楼房，那些是“19区”所谓暴民的住处。多数“暴民”都是“黑户”，只得住在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的监管较为宽松的城郊。但还有许多为躲避追捕迫害或者负担不起的城市生活费用，不得不退到这里。

改革实行之后，“19区”的人口已经通过流动人口收容，找到居所和固定工作，完全地转移至正规城区，所有的废弃建筑物都被划为“违规”直接拆毁，但夜间行驶的司机和夜间作业的码头工人中仍然传言有目击者在“19区”的废墟中看到某些身影，似乎“19区”的生命还在流言蜚语中存在。

5月17日点10分，卡车车灯在砂石路上打出一道光束，呼啸着经过荒地，车轮颠簸过砂石粒，卷起一阵沙尘。司机开着窗，车里的广播大声呼喝。他把左胳膊肘倚在车窗上，吹着口哨，右胳膊操控着方向盘，避免车不小心撞上周围零星的废物堆。眼看着车头逐渐接近港口，左轮栽进坑洼，倾斜了些。他摆动方向盘，下意识地瞟了眼后视镜。一道金色的影子从左向右晃过。

“见鬼了，”他嘟哝道。“这种鬼地方还能养活野狗。”

卡车一面向前驶入港**货。那个金色的身影爬到不远的废物堆后。她作潜伏状，正好把不大的身体藏到它后面。一头蓬乱的金发，一双猫似的大蓝眼睛警觉扫视身前身后，缩着腿，用手捂嘴小声咳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