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先生在《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中说，贾赦和邢夫人图谋鸳鸯是“用釜底抽薪对付老太太，邢夫人何曾有一丝孝心，贾赦则更无一点孝心矣，所以所谓书礼之家的孝，，实是假孝也，作者于此又揭出封建孝道的虚伪性。或曰：鸳鸯是贾母的一把钥匙，贾赦如得鸳鸯，是得贾母之钥匙矣，故邢夫人之釜底抽薪，是抽贾母之钥匙也，此说亦不为无因。”

如是这样，贾母的震怒就更好理解了。

巧言倩语化解矛盾

鸳鸯抗婚，惹起贾母雷霆大怒。

鸳鸯跪在贾母跟前一番痛诉，贾母气得浑身乱颤，“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邢夫人未在跟前，贾母不假思索把王夫人臭训一顿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贾母的话似乎很没道理，就像探春后来给王夫人开脱说的“也有大伯子收屋里人，小婶子如何知道？”聪明机智的贾母马上就坡下驴，对王夫人做了“极孝顺”的评语，其实，未必是她的心里话。

所谓“孝顺”，对父母首先“顺”然后才能“孝”，而王夫人在家庭事务上一直跟贾母貌合神离，依恃贾元春的势力跟贾母对着干，比如：贾母喜欢黛玉，说宝玉和黛玉“不是冤家不聚头”，王夫人却跟薛姨妈联手推“金玉良缘”；贾母喜欢晴雯，王夫人却借口晴雯是“狐狸精”，把晴雯赶走；贾母不喜欢“没嘴葫芦”袭人，王夫人却硬是将袭人内定为宝玉的侍妾……贾母训王夫人，实际是在极不理智的情况下，说出了她久藏心底、非常理智的话。

贾母心里很清楚：她的两个儿子，都不孝顺，两个儿媳妇，更不孝顺。贾母早就对刚刚进府的林黛玉宣布：我在儿女中“唯疼你母”。贾母为什么只疼女儿？看来只有女儿真正孝顺她。

贾母训王夫人是情急出真言。贾母很有政治头脑、很有社会经验。她一眼就瞅清贾赦讨鸳鸯主要不是要丫头，而是算计她、盘算她、损害她，是贾赦及贾政夫妇不孝顺的大暴露。

贾母的话撕破了贾府温情的孝顺面纱。贾母情急之中，还没来得及想出恰当对付贾赦无理要求的办法。到她当面教训邢夫人时，老太太才想到“鸳鸯那孩子心细”、伺候她到位等理由。

贾母震怒，连宝玉都有了不是：“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人们常说宝玉是封建叛逆，其实，这位“叛逆”严格遵守封建社会伦理道德。宝玉回答很妥当：“我偏着娘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给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说得多好听？

比宝玉说得更好听的是凤姐。当贾母说“凤姐儿也不提我”时，凤姐来了一番其他人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派老太太不是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

奇兵突出，老太太怎么可能在这事上有“不是”？贾母跟众人都好奇地要听听老太太这个“不是”。

凤姐说：“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

这话才叫奇兵突出、妙语惊人！本来，叫凤姐对这件事发言，是二难选择：她必须得批评贾赦，因为贾赦惹贾母生气了，她不批评贾赦会得罪贾母；但她又不能批评贾赦，因为贾赦是公爹，她批评贾赦，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凤姐居然迎风而上，故意说贾赦要鸳鸯是对的。表面上看，似乎只有凤姐敢驳回贾母，实际上，凤姐的“驳回”比任何颂扬、恭维、戴高帽都巧妙、都好听！她的话一石三鸟：其一，恭维贾母会调理人；其二，替贾赦开脱；其三，称赞鸳鸯有魅力。

谁也不得罪，谁听也顺耳。

什么叫“能把死人说活”？凤姐就是。

接下来，凤姐对贾母调侃叫她把鸳鸯带回给琏儿，回个“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煳了的卷子和他混罢。”立时把贾母震怒的空气全部驱散，变成笑语融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