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择高处立 就平处坐 向宽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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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1995 康涅狄格州 纽约 底特律 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

回到家里,又遇上一桩他由衷想做的事。通用汽车公司唯一华人副总裁杨雪兰女士给他来电话,请他去纽约她的住所和几位朋友相聚,有要事相商。陈崧苼意外见到了鼎鼎大名的贝聿铭先生、吴健雄女士、大提琴家马友友等名人。大家谈论议题就是建立“百人会(THE COMMITTEE OF 100)”。旨在团结在美华人,促进中美理解与合作。只有被两位成员邀请才能参加的“百人会”,于1990年5月成立。开始只有近四十位会员。作为发起人之一,唯一来自大陆的陈崧苼出任首届董事会董事。

不久,长得比崧苼还高的大卫大学毕业,被奥的斯聘为助理工程师,在总部技术部工作。一家团聚,崧苼也能充分利用业余时间筹划他心里的下一步。还是那句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崧苼先把他在奥的斯负责的大事办妥,理顺。再逐步放风,一年得有半年多出差在外,驻扎天津,家里无法照顾难题着实不好解决。再说,天津奥的斯已步入正轨,他的任务已告完成。1991年,他离开了奥的斯公司。

放弃高职高薪,独自一人下海谋求属于自己,属于陈家的一片新天地,谈何容易。先后离开吉普、通用、奥的斯,一向有依有靠的他一下子放了风筝。过去,每到月底,他的银行账户就会打进工资,心里有底。如今,花一块少一块,只有出,没有进,心里真有些发慌。一向支持他的玉英,嘴里不说,心里也在打鼓。去超市哪怕花几块钱,也得左琢磨右琢磨。按说,崧苼满可以提前着手在国内寻找四缸发动机生产线买主。他却一直等到正式离开奥的斯,才开始和国内有关方面联系。不做亏心事,活得踏实。

国内方面一听是二手设备,卖破烂?根本不理睬。陈崧苼不仅磨破嘴皮,更重要的是寄去译成中文的关键技术材料,还有几十张设备现状照片。国内考察团终于答应来美国考察。老赛门、小赛门、陈崧苼陪同考察团来到已经关门歇业的弗林特工厂。

“陈先生,要是没有你介入,我们还真不敢来。”考察团负责人说。

“您过奖。”

“实话实说嘛。洽谈北京吉普期间,我们见过你。”

“这套设备正是生产吉普需要的四缸发动机。”

“全套设备真的花了两个多亿美元?”

“给你们发去的订货合同写得很清楚。”

“怎么有些设备还没开箱?”

“陆续到货期间,工厂就因四缸机过剩决定倒闭了。”

“美国过剩,中国市场供不应求。”

“大好时机。”

“价钱方面,还请你大力帮忙。”

“放心。设备调整为国内电压频率所需费用,全部运费,由卖方承担。”

“定了?”

“定了。”

“好!”

对中国市场首次试水的老赛门非常尊重信任陈崧苼,建议崧苼酬劳以税前售价10%计算,其间个人发生所有费用自付。成交付款,没成交白干。正式协议经双方签字,各自一份。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必须分清楚。最后,全套设备以原价的8%成交。拿着老赛门付给他那张大支票,崧苼心里百感交集。挣了钱,当然高兴。可这是挣国内的钱,心里还真不是滋味。要挣就挣美国的钱,那才算真本事!

无依无靠,一个人出来挣蹦,为难事一桩连一桩。由于康州开始征收州所得税,来的人少了,房价暴跌。卖掉康州爱旺镇住房,赔了十多万。到底搬到何处再安家?举棋不定。崧苼和玉英左商量,右商量,最后选定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地点居中,便于今后和客户联系。四季分明,和北京几乎一模一样。崧苼开玩笑说,在哥伦布打个洞,从地球这面跳下去,那面就是北京。更重要的是房价适中,比旧金山和洛杉矶便宜多得多。最后,在哥伦布郊区买了栋正面看二层,后面看三层住房。底层地下室有窗有门,走出去就是绿草茵茵的后院。崧苼心里早就想好了,这就是将来起步的自家公司办公室。

立下雄心志,要挣美国钱。崧苼一直在琢磨慈父常和他说的三句话: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想来想去,他在三句话后面又写了几句。

择高处立:从最高点展现他的特殊才能。瞄准美国五百强公司,主打对华投资咨询业务,创新只属于他的“AD-MANAGE”咨询管理体系。

就平处坐:独创圣诞佳品国内出口美国业务。让中国造圣诞礼品行销到年年都要过圣诞节的美国千家万户。

向宽处行:必须成立自己的公司,不能*,要全面拓展。

不是痴人说梦,他有充分根据:

1993年,粮票不再使用。国内生产总值接连翻番。外商投资急速上升。海外公司在中国投资设厂得到法律保护。

1979年,1美元兑换1.47元人民币,1989年1美元兑换3.76元人民币,1991年1美元兑换5.32元人民币,中国出口美国业务快步伐,大幅度攀升。

他万没想到,1994年1美元竟兑换8.61元人民币。那几年,他的美华公司美美地赚了美国大笔的钱。试想,出口美国100万美元货物,在国内兑换所得就是860万人民币。他的合资工厂还享受两免三减半,前两年免交所得税,后三年减半征收所得税。要不是早走这一步,大好机会可就错过了。他心里清楚,挣美国钱,必须得有国内支持。这就是在美创业的独有优势,这也是他的公司为什么命名为“美华公司”。

在美国注册公司再方便不过,可是也有学问。陈崧苼去俄亥俄州务卿办公室,填写一份“创建公司(START A BUSINESS)”表格,他的“美华公司”就算注册成立了。重要的是他先详细看了美国国税局有关材料,又向老赛门先生和他的财务主管咨询,注册的是S-公司(S Corporation),崧苼和玉英作为公司合伙人,崧苼任董事长,玉英任总经理。这样,美华公司就不作为公司征税,而是纳入合伙人个人所得一并征税。既能少缴税,又方便。为了稳妥,崧苼还特请史密斯公司报税。一直到现在,没出过任何问题。在美国,按法纳税,合理避税,天经地义。走进国税局可以坦然询问如何减税,工作人员都认真解答。但有一样,万不可耍小聪明逃税。美国国税局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被AUDIT(审计查账),麻烦可就大了,一辈子背黑锅。

按照崧苼和玉英既定方针的第一步,动员大卫和晓雷加入公司。是动员,不是命令。不出所料,两个儿子欣然同意。大卫不得不辞去奥的斯工作。由于表现出色,奥的斯工程部领导对他说,什么时候回来都欢迎。晓雷正好大学毕业,结束在通用汽车公司实习,立即就加入了美华公司。上阵父子兵,千真万确。两个比父亲都高的儿子把家里地下室装修成宽阔豁亮办公区。上楼吃饭,下楼实干。一家其乐融融。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陈崧苼咨询管理业务得以迅速起步,一是靠他建立起的声誉,二是靠老朋友推荐。离开吉普公司后,老朋友瑞恩加入著名的A.O.史密斯公司,任财务副总裁。公司急于拓展对华合作,瑞恩先生力荐陈崧苼出任公司高级顾问。老朋友再度联手合作,知根知底,融洽高效。有两个大儿子帮忙,崧苼再也不用耍单杆儿了。最可心的是大卫和晓雷,在国内一个高中毕业,一个初中毕业,都打下坚实中文基础。那时崧苼去贺兰山劳改,开家长会玉英忙得去不了,都是爷爷去。对两个宝贝孙子,爷爷管得可严了。尤其是中文,做好作业后,还得写大字,背唐诗三百首。这都成了他们的宝贵财富。到了美国,大学毕业,英文也呱呱叫。再加上实实在在的专业知识,工作实习经历,大卫和晓雷上了岗就立即叫响。可不像不会中文的华人子女,只能“一条腿”创业,吃大亏了。不是他们家长不搁心,每周一天去华人学校学中文,回到家又说起英文,怎么能成啊?这就是为什么陈家两个孙子,陈力弘和陈力扬,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至今还都在国内就读。

有美华公司全面摸底,前期调查,A.O.史密斯公司在国内很快就有了动静。汽车底盘、输油管道,特别是热水器项目,都成立了合资企业。陈崧苼独创的“AD-MANAGE”咨询加管理模式一下叫响了。“AD-ADVISE(咨询)”,“MANAGE(管理)”,合起来“AD-MANAGE”。弥补了只是咨询建议,只是敲边鼓的弱点。陈崧苼在所有外方合资企业里,都兼任董事会秘书,参与董事会大事讨论决断过程。当然,首先是外方要同意。老朋友瑞恩当然赞同,可是还要董事长同意。一次短兵相接较量,不仅说服了美方董事长,也说服了中方负责人。那是在长春汽车制造厂洽谈汽车底盘合资项目的一场关键谈判。

A.O.史密斯董事长有些不大耐烦,“我再说一句,双方就关键议题都已达成协议。律师们就不要再纠缠文字细节了。”

中方董事长连连点头,“完全同意。余下议题我们就不参加讨论了。”

说罢,两位董事长离席而去。余下双方谈判人员和律师非常尴尬。

陈崧苼咳嗽一声,“我提个建议。咱们来个倒计时完成双方最后谈判。明天下午五时前,双方董事长签字文件必须定稿。”

瑞恩副总裁首先同意,“后天机票,我们已订好。再拖下去,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只好请双方律师连夜加班了。”中方总经理当然不愿担责任。

陈崧苼站起身,“好。我们就在隔壁房间,随叫随到。”

在隔壁房间,陈崧苼也没闲着。就合同文本敏感问题,他既做翻译,又出主意,协调中方总经理和瑞恩副总裁逐一达成协议。陈崧苼当即草拟中英文本,请二位审定。忙归忙,崧苼可没忘了请中方总经理给隔壁房间的律师们送夜宵。

转天,陈崧苼协同中方安排两位董事长在长春参观伪满皇宫,游览南湖公园。自己又和双方律师再议合同最后定稿。结果,中外双方董事长签字仪式在下午就圆满举行。晚上举行盛大宴会,既是庆功会,又是告别晚宴。双方头头们都和陈崧苼干了好几杯,一再感谢他。其实,崧苼心里直打鼓。没留神,宴会上了道长春名菜,炖狗肉。崧苼紧忙关照中方翻译别出声。他心里直犯嘀咕,可美国朋友吃得还挺香。

有了自己的公司,自然还得有自己的企业。凭陈崧苼那点名气,慕名而来的还真不少。可他都婉言谢绝。他的原则是:不参股,不入伙,不求大,美华公司起步,必须得单打独斗,他和玉英好做主。顾问咨询再好,也是给别人干的,总不如给自己干。家底儿不厚,手里没那么多钱,虽说只能小打小闹,但必须兢兢业业。陈崧苼看准了依托国内传统手工艺,生产圣诞佳品,出口美国。

第一步是深入了解美国圣诞品市场,广泛收集样品,结识中美这方面的行家。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崧苼和玉英的艰苦努力,开始得到回报。没想到,美华公司国内企业竟起步在江苏省扬州市的小官庄镇。

天黑得像锅底,雨下得如泼水,一辆旧伏尔加轿车陷在小河边泥土路上。几位当地人打着伞拉开车门。

“车陷住了,我们几个怎么也推不动。只好请二位下车步行吧。”

“没问题。”

崧苼搀着玉英下车,一下陷到泥水坑里。脚拔出来,鞋不见了。

“没关系。光脚更好走。”

风雨中,走了半个小时,远远望见不少人迎面走来。

“陈董事长,孟总经理,真对不起,对不起。”领头的中年壮汉操着独有的宝应县江苏话,一再道歉。

“老天要下雨,您有什么对不起的?”

“唉,耗了好几年,这条路就是修不起来。委屈您了。”

“有什么可委屈的?倒是长了见识。”

走进小工厂,来到仅有的一间办公室。热乎乎姜汤早已备好了。桌子上摆满各种手工艺品,琳琅满目。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五年制毕业的孟玉英眼睛一亮。

“都是厂里做的?”

“也有少量外加工的。小官庄镇里都是干这个的,好久了。”

“有多久?”

“不清楚。反正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干这行的。”

“卖给谁?”

“我们走不出去,有人来收购。”

“能行?”

“过去只是混个温饱。现在有外贸公司订货。”

崧苼抬起头,“订什么的最多?”

“大多是玻璃挂件,来图加工。这不,最近又下了订单。”

崧苼一看,都是美国市场最低档挂件,竞争激烈,没什么钱赚。

“太晚了,休息吧。明天再谈。”

办公室旁有一间临时整理的小卧室。新被褥,新床单,就是没有卫生间。好在厕所离得不远,只有蹲坑,没有马桶。吃过苦的崧苼和玉英根本不在乎,美美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在小工厂转了又转,真开了眼。挂件毛坯都是师傅们对着燃灯用嘴吹出来的。挂件衬银都是师傅们戴着手套在衬银池一件件衬出来的,挂件彩绘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从头包到尾。镇上几百户人家,差不多都是干这个的。辛辛苦苦,这点钱挣得实在太难了。

在小厂考察多日,照了无数照片,又和小官庄镇领导、宝应县领导谈了两天。这里的人,从领导到工人,太淳朴,太实在了。留下一些图纸照片,请小厂做样品。崧苼和玉英急忙赶回美国。

再回小官庄镇,崧苼请来一位美国专家,山姆。不是美国招贴画上的那位山姆大叔,是圣诞礼品老专家山姆。个子和崧苼差不多高,说话低声细语,脸上总带微笑。二人在朋友聚会上偶然相识,这次意外机会又把他俩聚在一起。亲眼见到工人师傅手工彩绘玻璃挂件深厚功夫,山姆大吃一惊。认真观察生产流程的极不合理,又让他唏嘘不止。这次来,厂方把镇上祖全中学旧址教室,临时改成了卧房。排排砖房,行行绿树,只有他们二人。清晨,清新空气透人肺腑。夜晚,万籁俱寂正好谈心。两人在绿荫下,沿着红砖甬道走来走去,倾心而谈。

“这里老工人绝佳的彩绘手艺,绝不亚于欧洲匠人。”

“真的?”

“不可思议。”

“可能都因为是祖传。设计方面,这里土点,那边洋点。”

“不只是设计,一人包到底的老式彩绘流程,必须彻底改进。”

“怎么改?”

“老艺人只负责最难的工序,只彩绘人物的眼、眉、鼻、嘴等,其他容易的大面积彩绘,由徒弟们画。”

“让老师傅带徒弟。”

“对!逐步建成彩绘流水线。”

崧苼高兴万分,“这样,质量有保证,产量也上去了!”

二人会心大笑,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二人对视又笑个不止。一夜睡得挺香,就是早上起来洗脸,因为多年不用,水管流出的水都是黄的。没法刷牙,只擦把脸。结果,倒不是黄脸婆,都成了黄脸汉了。

长话短说,扬州美瑞华圣诞礼品有限公司,作为宝应县第一家外资企业,于1995年正式成立。小厂变大厂,占地近百亩,职工数百人。工厂车间安全生产达标,大集装箱卡车下高速公路直达工厂装货车间。陈崧苼还被授予“宝应县荣誉市民”称号。

2015年,公司二十周年大庆。会场设在包装发货大车间。已担任公司总经理多年的陈晓雷主持大会,崧苼和玉英到会祝贺。陈崧苼以“当第一家,创第一流”为题向公司全体员工和到会领导致贺词。

当第一家!扬州美瑞华公司一马当先进入圣诞礼品和花园产品出口市场。产品已行销到美国数十家顶尖大连锁公司,进入近千万美国家庭。尽管后来的同行奋力拼夺市场,我们始终保持领先地位。

创第一流!美国客户和美国家庭对公司质好价低产品非常满意。第一流的产品和服务,让公司在竞争激烈的出口市场站稳脚跟,不断发展。

正是他的理念:当第一家,创第一流,得以确保公司在无比激烈残酷竞争中没有倒下,安然度过多次经济危机、出口萎缩挑战。公司始终保持年年盈利,职工工作有保证,退休员工有照顾。

扬州美瑞华还捐助小官庄镇中小学,捐书给宝应县。

他感谢大儿子,美国美瑞华总部陈大卫副总裁,长年累月奔走美国各地促销扬州美瑞华产品。

他感谢二儿子,扬州美瑞华公司总经理陈晓雷,撇下在北京的家,长年累月精心管理扬州美瑞华公司。

他更感谢数百位员工,和公司同甘苦,共成长,功不可没。

在暴风雨般热烈掌声中,崧苼和玉英都许下承诺,2025年,公司成立三十周年,他们还会来。那时,他们都将八十六岁高龄。公司更多更大成就会让他们更高兴,更幸福,更长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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