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望断经世流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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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幸而无恙

生,是在自己的哭声中开始;死,是在别人的哭声中结束。兜兜转转,无非是从起点走向终点的过程,无人可以避开。

平日里,可以对生与死的话题大谈特谈,多的是大道理。只是,当面对亲人的去世时,除了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真的没办法冷静下来想一想曾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人生真谛”。

一生之中,或许有数不清的离别,但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死别。想到今后的每一天,只剩下关于他的点滴回忆,心就开始绞痛起来。如若这个人是父亲或母亲,痛苦更是会加倍。

杨绛的百余年人生中,先后经历了骨肉分别和夫妻分别。爱女阿圆先他们而去,丈夫钱锺书也没能与她白首至今,如今死亡于她而言,多了几分平淡,少了几分慌张。只是,当她年纪尚小的时候,差一点丢了父亲,懵懂无知的她,害怕极了。

当时,父亲杨荫杭携一家人从北京回到无锡,住进沙巷的一处宅子,这是父亲精心挑选的住处,一家人在这里住了半年,时间并不算长。在北京,房子多是高墙青瓦,而沙巷则多是小桥流水人家,不同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城市不同的样貌和气质。单就站在自己院子里,便看得到船来船往,配上波光粼粼的底色,宛如在画中。

杨家的生活以惬意悠然为主调,杨绛喜欢望着来往不绝的小船,这成为她的一种乐趣。父亲对当地“炝虾”情有独钟,食材就在家附近的河里,做法也简单,将打捞上来的小活虾稍微洗一下,放进锅里炒一下,接着把酱料淋在上面,片刻便成了一道美味。父亲、母亲,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喜欢这种吃法,偏偏杨绛觉得难以下咽,那些蹦蹦跳跳的小虾,直接浇灭了她的兴趣。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她不喜欢,家里人自然不会勉强她。

一段时间过后,一家人除了杨绛,其他人陆续生病,尤其是父亲与母亲,情况很是糟糕。简单治疗过后,大家的病症开始缓解,也慢慢恢复了健康。然而,父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这让家里人难以安心。

原本,父亲与母亲对沙巷这处寓所并不是特别满意,无奈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只得暂且安顿下来。据说,租住这所房子的几个住户,无一例外地都得了伤寒症,推测其原因,大概与河水有关。水与生活息息相关,水质有问题,自然会带来健康隐患。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杨家挑三拣四,只能暂且住下来。

父亲杨荫杭是先进知识分子,他不止一次远渡重洋,在他看来,比起中医,西医才更可靠,所以向来只看西医。当时的医疗条件岂能与今日相提并论,偌大的无锡,只有一位西医。母亲满怀希望,赶忙请他来为父亲医治,他来之后只做两件事,一是抽点血,二是取一点大便,然后送往上海进行化验,一来一往需要一星期才能知道结果。可检查两次之后,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完全不知病由何起。

父亲的病情愈发危急,连着几个星期持续高烧,血肉之躯哪能经得住这般折腾,憔悴不堪,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望着丈夫虚弱的样子,母亲决定请中医来给他诊治一番,这位中医颇有名望,把脉过后,说父亲得了伤寒病。听罢,母亲跪在这位中医面前,伤心欲绝地恳求他开方子救救丈夫,他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母亲却非常清楚,大夫的意思是丈夫已无药可救。

时间在流逝,父亲的生命在流失,这让一家人感到绝望。若说世间还有谁能救他一命,只有医生可以,但医生也无能为力,清醒着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绛回忆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我记得有一夜已经很晚了,家里好像将出大事,大家都不睡,各屋都亮着灯,许多亲友来来往往,前来探望的人都摇头叹喟,唉,要紧人呀!”在无锡方言中,“要紧人”意为养家人,就是一家的顶梁柱。那时,父亲杨荫杭不单供养着自己的小家庭,还担负着婶婶、堂妹等人的吃穿用度,一大家人全靠他一人过活。

有些人难过是为自己的以后,而杨绛却只是为自己的父亲,她不懂大人们忧愁的以后,她只知担心最爱的父亲。

杨荫杭逐渐陷入昏迷状态,时不时说些无头无尾的昏话。即便西医与中医都束手无策,母亲仍不愿放弃父亲,她想到丈夫的老友华实甫先生,他是有名的中医,或许会有办法。华实甫先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好依母亲的要求“死马当活马医”。

怀着微弱的希望,母亲按照华实甫先生开的药方,为父亲抓药、煎药,喂他服下。病入膏肓的父亲丝毫没有减弱对中医的排斥,母亲想方设法,将买来的西药胶囊倒空,再将中药小心翼翼地塞进去,伪装成西药的样子。不知这可否算作善意的谎言,固执的父亲一直没有发现,这也成为一家人的小秘密。

为了让药效达到最佳效果,母亲甚至拿出了作为嫁妆的珍珠,细心磨成粉末,一点点给丈夫吃下。紧要关头,还有什么比他的生命更有价值?莫说是几颗珍珠,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母亲也是肯的。

意想不到的是,父亲竟然挺了过来,渡过了这一劫。杨家上下视华实甫先生为救命恩人,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对此,那位西医认为,这是杨荫杭凭借自身较强的体力,战胜了病魔。然而,在杨绛看来,中医也好,西医也罢,父亲能够逃脱鬼门关,完全归功于母亲的精心护理。若是没有母亲的悉心照料,药方再神奇,也无济于事。

父亲大病过后,身体虚弱无力,杨绛回忆说:“那年的除夕,我父亲病骨支离,勉强能下床行走几步。他一手扶杖,一手按着我的头,慢慢儿走到家人团坐的饭桌边。椅里垫上一条厚被,父亲象征性地和我们同吃了年夜饭。”只要人活着,身体可以慢慢调养,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多年以后,忆及这虚惊一场,杨绛仍有万分感慨,她说:“我常想,假如我父亲竟一病不起,我如有亲戚哀怜,照应我读几年书,也许可以做个小学教员。不然,我大概只好去做女工,无锡多的是工厂。”

父亲在与不在,她的命运也随之发生改变,人生轨迹也会由此转折,或许不敢再奢望继续读书,更无法遇见钱锺书,也不会有如今的杨绛。

感叹命运无常之余,父亲这一遭仍叫人心绪难平,浸入骨髓的担忧挥之不去。所幸,只是经历,而非结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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