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静默无声

去哪里约会最浪漫？是只有银幕闪着光的电影院，是流淌着钢琴曲的咖啡馆，还是海边或山间？

杨绛和钱锺书从恋爱到结婚，有过无数次约会，场景无论怎么变换，心情总是甜蜜温馨的。几十年后，当他们早已从热恋的情侣变成了老夫老妻，没想到的是，竟还有约会的机会。

钱锺书下干校很长时间后，两个人才得以见面，此时的他，又黑又瘦，判若两人，想必是吃了很多苦。他告诉杨绛，自己在干校已算是受优待，主要负责看东西、巡夜，偶尔送送信，与其他工作相比，简直是美差。

杨绛下的干校距离钱锺书那里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按照规定，若是没有特殊事情的话，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所以两个人只好以书信传情。这是许多年来的默契，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也不会断了联络。

杨绛被安排到“菜园班”，她要做的就是蹲守菜地，而且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守护。有时，钱锺书外出送信恰巧能路过杨绛的菜地，他便与妻子站在菜地旁边说说话儿，这就是他们难得的约会。在杨绛看来，“我们老夫妻就经常可在菜园相会，远胜于旧小说、戏剧里后花园私相约会的情人了。”

但凡有休息的时间，杨绛就会看看书、写写信，她将所闻所见、所感所想都记在纸上，等丈夫过来的时候，便交给他。曾经不爱回信的杨绛，如今愈发爱上了写信，每一个字都是她的思念和牵挂。

女婿王德一的死让杨绛的心结了冰，一个美满的家庭就这样散了，女儿孤身一人要如何面对惨淡的人生？一次，在地里劳作时，有人发现菜地旁有一座坟墓，杨绛自言自语道：“死的人多冷啊，坟地里草都没有！”同伴们都感到奇怪，正是酷暑难耐，怎么会感到冷呢？这哪里是身体冷，是从心底萌发的冷意。

和平年代，却仍在饱受动荡之苦，怎不叫人心寒？

杨绛是坚强的，她要勇敢活下去，只有活着的人，才拥有希望和未来。

来到干校，即便条件艰苦，杨绛仍坚持创作，或许这就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在干校的大事小情，她都用心地记录下来，后来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出《干校六记》，以朴实无华的语言再现了当时的种种场景。纵然现实残酷，但在她的文章中却不见丝毫，她是创作喜剧的能手，以喜剧人的态度去记录悲剧，这也体现了她的人生哲学。

苦难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

有一件让杨绛既惊又喜的事情，有猫儿将两只血淋淋的老鼠放在了她的床上，摸着黑她用手摸了摸，拉开灯后，差点把七魂六魄吓没影了，幸好还有同住的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拽着床单才扔了出去。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决心将床单洗净，可惜洗了无数遍，血迹犹在。她向钱锺书哭诉，他笑着安慰道：“这是吉兆，也许你要离开此处了。死鼠内脏和身躯分成两堆，离也；鼠者，处也。”他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但这番解释并不合理，杨绛自然不会相信，但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却好了起来。

苦难之中，有他这束微光，足以将她的世界照亮，以暖色调覆盖冰冷、黑暗。

到了年底，钱锺书来菜地找杨绛，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听说北京打来电话，说有一批老弱病残要先行回到北京，而他就在其中。这个消息让杨绛高兴极了，他的身体不好，干校条件又艰苦，早些回去自然是好事，而且女儿一个人在北京，他回去还能和女儿做个伴儿，每年她还能回家探望一次，总归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后来，钱锺书从邮电所取回了确认名单，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为此还特意跑去告诉妻子。然而，名单公布的时候，他的名字却压根儿不在上面，这让两个人感到莫名其妙。没有他的名字，就表示他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原来是一场空欢喜。

既来之，则安之，既走不掉，就只好顺从安排。不放弃希望，总有等来的那一天。

多么庆幸，流年之中，困顿之中，有一个人相伴左右，知道自己被人惦念，而自己又有可惦念之人。苦与累，哀与悲，都有人彼此分担，两颗心紧紧相依，拥抱着取暖，再多苦难，也被减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