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战火流离

转眼来到1941年夏，钱锺书回上海过暑假，听闻清华大学有意聘他回去，满心期待能早日等来确切的消息。他辞去了蓝田国立师范学院的工作，全心全意为返回清华大学做准备。在杨绛眼中，丈夫对聘书的焦灼等待，已然同痴汉等婆娘一般。只是，许久没有动静，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这一年，日本偷袭了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上海这座孤岛也难逃沦陷的厄运。动荡不安的时局中，安稳成了最大的奢望。钱锺书留在上海，与妻女守在一起，不求富贵，但求平静。

从蓝田国立师范学院回来时，经过一路颠簸，钱锺书与往日的形象相差甚远，阿圆见到爸爸，竟然认不出来了，毕竟也已有两年未见，也难怪她认不出，将自己的爸爸当成了陌生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陌生人，看着他走进妈妈的房间，还把行李箱放在里面，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晚饭时，阿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义正词严地对陌生人说：“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在那边。”这句话让在座的长辈们笑弯了腰，尤其是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愈发觉得可爱。

听到女儿这样说，钱锺书便想逗逗她，问女儿：“我倒问问你，是我先认识你妈妈，还是你先认识？”阿圆认真回答他：“自然我先认识，我一生出来就认识，你是长大了认识的。”一句话又让钱锺书笑了个人仰马翻，他在阿圆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没想到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排斥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甚至把杨绛都比了下去。至于当时他到底对阿圆说了什么，成为父女俩的秘密，谁也不告诉。

生活的重压来自于战争，生活的乐趣来自于家庭，世道艰辛，所幸还有亲爱的人可以依靠。

辞去工作后，钱锺书一直留在家里，杨荫杭此时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从事一份钟点授课的工作，便将此让给了女婿，让他赚些养家糊口的钱。来到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后，钱锺书做了一阵子的钟点教学，后来便被正式聘为教授，直到抗战结束才离开这里。在新的工作环境中，钱锺书与同事陈麟瑞结识，并成为不错的朋友，加上两家相距不远，友谊从两个男人延伸到太太之间，两家人往来密切，亲如一家。

不久后，杨绛来到一所小学任教，待遇很好，不但有工资，每月还有三斗的白米，虽是些碎米，但比起市面上掺了沙子的米，已算是好多了，而且在时局动乱的年代，粮食是格外宝贵的财富。

虽说并不是毕业于师范类院校，但她胜在用心，自己摸索出一套有效的方法。一年级的孩子是老师们最头疼的，他们刚从家庭走向学校，还不懂得学校的规矩，所以上课总是乱成一团。但杨绛自有办法，三节课后，她就将所有孩子的名字记在了心里，但凡有哪个不听话了，她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这个方法果然好用。

这所小学是在日本人的管制之下，即便不愿意与日本人打交道，但为了安身立命，维持生计，除了留在这里继续工作，杨绛没有更好的选择。上班的路上要经过重重关卡，日军会对来往的行人进行盘查，稍有不慎便会有丧命的危险。钱家距离学校很远，杨绛每天要先乘车到法租界，再步行一段很远的路，穿过法租界，来到另一个区域乘车前往学校。

一天，杨绛在上班的路上，后一段车是有轨电车，通过黄浦江大桥时，因为桥上有日军把守，规定只允许空车经过，乘客必须下车步行过桥，而且路过日军把守的岗哨时，还要鞠躬行礼，日军上车检查时，所有人也要站起来鞠躬。

杨绛对此大为不满，那天她站起来稍微晚了一点，日军立即大怒，走到她面前，用食指使劲抬了一下她的下巴，她也恼了，盯着那个日本兵的眼睛，大声嚷道：“岂有此理！”这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在安静的车厢中飘荡，其他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们谁也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竟然有这种胆量。那个日本兵被杨绛的气势吓了一跳，他更没想到这个中国女人会有如此强硬的态度。僵持许久后，日本兵先败下阵来，转身离开了车厢。

车子启动后，在场的人们沸腾了，他们纷纷向杨绛投来敬佩的目光。此时的杨绛却后怕起来，就在刚才，差点惹了大祸，能保住性命也算谢天谢地了。她长舒一口气，决定以后走路上班，避开电车，再后来，她辞去了这份工作。

辞掉工作后，养家糊口的重担就落在钱锺书一个人身上。他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颇受重视，工作进展得很顺利，还收了一个拜在门下的学生，名叫周节之，家境不错，时常请钱锺书代他买些书来读，但买回来的书基本就闲置在一边了，倒是钱锺书都一一读了个遍。

战火纷飞的年代，生活条件尤为艰苦，但精神世界却格外富足。钱锺书在每本书上写下“戒痴斋藏书”，还特意弄了枚“戒痴斋”的印章。杨绛与钱锺书对目前的生活都很满意，大环境虽不尽人意，但一家人守在一起，能安稳度日，已经是莫大的福气。

经历过跌宕起伏后，对活着的意义了解得更加透彻，对亲情、爱情也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钱锺书曾对妻子深情地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