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河飘零

日军大肆侵犯我中华领土，屠杀我万众百姓，中华民族置于地狱之中。

钱锺书赋诗《哀望》：“白骨堆山满白城，败亡鬼哭亦吞声。孰知重死胜轻死，纵卜他生惜此生。身即化灰尚赍恨，天为积气本无情。艾芝玉石归同尽，哀望江南赋不成。”中华大地，痛哭声、哀叹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首悲歌。

杨绛带着阿圆抵达上海后，钱锺书的弟弟接她们回到钱锺书的叔叔家，钱锺书的叔叔和钱锺书的父亲是双胞胎，杨绛称呼他为小叔叔。钱家所住的几间房子得来实属不易，四处硝烟弥漫，上海成为万众瞩目的避难所，全国各地的人蜂拥而至，家家户户需要置办房子，房子也就成了抢手货。

轰鸣的炮火让人时刻难安，还未遭到弹药洗礼的上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不顾一切地奔向它。上海如同孤岛一般，但也只是暂时的幸存，不知何时轰炸机就会出现在上空。人们的担心并非多余，国民党撤出上海后，上海便遭到日本的全面侵略，日军来袭，重兵驻守在这片土地上，只有英、美、法等西方国家在上海的公共租界相对安全。

就在这处处潜藏着危机的时刻，杨绛心系父亲，一刻不愿停留，在钱家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便带着阿圆赶往父亲的住处。当时，父亲住在三姐家，恰巧那天三姐在医院分娩。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杨绛百感交杂，齐齐涌上心头。看着苍老的父亲，她心疼极了，沧海桑田，一切都不似从前。

自从杨绛的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在服用安眠药，精神欠佳。但与女儿重逢的喜悦，让他很舒心，尤其是还见到了外孙女，更是笑逐颜开。分别许久的父女俩有千言万语要说，父亲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端详着可爱的阿圆，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为了方便杨绛和阿圆常住下来，父亲一掷千金，出去租了个房子。如此一来，杨绛便带着女儿和父亲住在一起，每日陪伴着父亲，弥补着欠缺的亲情。不过，杨绛知道，她现在不单是父亲的女儿，也是钱家的儿媳妇，总归不能一去不返，所以她就两边跑，各住几天。

直到1941年，钱锺书从昆明回到上海，杨绛便与他在钱家常住下来。钱家的几间房子并不算大，住在这里的人却不算少，三代人一起生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无可奈何。

在钱家，杨绛不再是杨家的娇小姐，而是钱家的儿媳妇，她肩上的担子一时间重了许多。她需要照顾一家老小，还要照看阿圆，忙里忙外，着实很辛苦。平日里因为少有共同话题，所以杨绛与大家很少聊天，人多的时候不说话难免会有些尴尬，她就找来一台缝纫机，给丈夫和女儿做衣服。

实际上，杨绛最想做的事莫过于安静地看看书，但她又担心大家会觉得她在故作姿态，自以为留过学就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为了避免出现不和谐的情况，她只好放弃自己的乐趣。有时候，她很想和丈夫好好聊聊天，但如此简单的心愿也很难实现。

杨绛在钱家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温柔贤惠，相夫教子，上到公婆，下到孩子，都喜欢她，婶婶更是夸赞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盐钵头里的蛆——咸蛆（贤妻）也！”她自然担得起这份赞美，她用心操持着这个家，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

刚到钱家时，钱家最初的打算是让杨绛留在家中，像传统妇女那样，照顾好丈夫和孩子就好，不要外出工作。这样的要求自然是杨绛无法接受的，她肯定有别于普通的家庭主妇的。杨绛的父亲说：“钱家倒很奢侈，我花这么多心血培养的女儿就给你们钱家当不要工钱的老妈子！”

，恐慌和不安萦绕在人们的心头，喜乐安详已经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偶尔，也会有小快乐。

有一天，厨房不知怎么着起了火，先是阿圆惊慌失措地从厨房跑出来，大叫着：“娘！娘！不好了！快快快，快，快，快！”紧接着是钱锺书的叫喊声：“娘！快快快快快！”杨绛听到呼喊声后赶忙去灭火，这时，在一旁观看的父女俩，恐惧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快活地嘻嘻哈哈”。

身材娇小的杨绛反而成了丈夫和女儿的守护神，无论他们闯了什么祸，都有她在后面替他们收拾利索。对钱锺书与阿圆来说，自己的妻子和母亲是无所不能的。

苦闷的日子里，阿圆成了家人的开心果。当她学说话的时候，周围的语言氛围可谓十分奇怪：对门的太太说的是法语，爸爸妈妈说的是无锡话，平常与父母往来的朋友说的是普通话，她听得多了，便慢慢学了起来，她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是“那（外）公说我杜（大）那（额）角楼（头）”，这拼凑起来的句子，让杨绛开怀大笑。

在钱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杨绛三姨妈家的表姐将霞飞路的房子腾出一间，让给杨绛父亲和兄弟姐妹住，如此一来，杨绛有了一处安稳的住所，终于可以从钱家搬出来了。脱离大家庭后，摆脱了不少家务活，空闲时间便多了起来，后来经人介绍，她开始给一个富商的女儿补课，因为每天都有课程安排，所以便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可以去钱家看望一下公婆。

阿圆则交给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自称“奶公”，阿圆特别愿意和“奶公”在一起，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女儿可以得到精心的照顾，外公可以和外孙女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一举两得。杨绛在异国求学，三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亏欠父亲太多，尤其是母亲过世后，她更加懊悔不曾早些尽孝心。

如今，照顾了父亲几十年的母亲不在了，她便要代替母亲去照顾父亲。杨绛心思细腻，她会带着父亲去理发，购置新衣、新鞋，还时常会买来父亲爱吃的点心。为了弄清楚父亲究竟最爱吃哪种点心，她细心地将各种点心分别装进不同的罐子，然后偷偷留意哪个罐子里的点心吃得最快，这样就能知道父亲最喜欢哪种，随后再多买些回来。她自以为每次都足够小心，没有被父亲察觉，还曾暗暗窃喜，殊不知，父亲早已知道这一切。

一次，杨绛为父亲收拾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父亲的日记本，上面明明白白记录着她的小把戏，他没有说破，而是默默感到开心。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滴水不漏，而是全都被父亲看在眼里，真是可爱的父亲，可爱的女儿。

孤岛之上是无处可避的恐慌，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赴汤蹈火，也足以慷慨无憾。无助的时代，多的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已足够幸运。在不安的，家人便是最大的慰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