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萍已经去远，彦玲还望着大街发怔。吴峰压下心头的不安，过来挽住彦玲的一只胳膊。彦玲质疑地问道：“她肯定是来看戏的，可为什么又匆匆离去？”

“你问我，我又问谁？”

走进戏院，找到座位，戏已开演了一会。彦玲坐在吴峰右侧，提包搁在双膝上，手中捏一条手绢搧风。她的心绪已经不在戏上。吴峰也是眼盯台上，心绪飘忽，静思下一步做法。彦玲用肘轻轻触了他一下：

“你为什么要和我认识？”

“你……觉得不应该？”

“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很漂亮，全舞厅你最漂亮。”

吴峰有些口干舌燥。

“你喜欢漂亮的女xìng？”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静静一笑。“我猜，过去你可能认识卫萍。”

“是的。”吴峰的心猛地一跳，但没有避开她的话锋，坦率地，“我和她本是青梅竹马。”

“现在呢？”

吴峰已趋于平静：“我相信你也是过来人，你也知道感情这东西，实在勉强不得。”

彦玲不语了。吴峰的话无懈可击，她由此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她对吴峰的回答只承认一半——感情这东西固然勉强不得，实际呢，人际中起主导因素的却并非感情，而是观念。至少在今天来它好比一副桎梏紧箍在人们的心头，左右着人们的感情……正当出神，不料旁边有人低声喊她，侧头一看，竟是表哥！“呵，怎么你也在这里？”她不由惊讶万分。

“奇怪吗，我是出了高价才买到这座位哩！”

吴峰听出他此话含梗，想了想，佯装不知。彦玲聪明，她暗暗捏吴峰一把，吴峰会意，就笑笑地递一支烟过来。彦玲取烟在手，塞给表哥，又拉着吴峰换座位，让吴峰近表哥而坐。吴峰替他燃烟，可两人才抽了一口，就让人给制止了。吴峰并不想跟他套近乎，而是要通过与彦玲的接触激怒他。只是今晚碍着彦玲，不便做得太过份。

“问你个事，”彦玲凑近吴峰耳边。“照这么你跟她吹了？”

“谈不上‘吹’，因为我们事先并未确定什么。”吴峰略微尴尬不安，事业的需要有时不得不善意谎。幸亏光线太弱，她没有发现吴峰的神sè。“你为什么老问这个事？”他问她。

“我是想，如果你们仍然好，我很希望你们保持友谊。我觉得你们十分合适。这是我的心里话，吴峰。”她顿了顿，“真的，我不希望看见你在将来的生活中后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现在不明白，那就请记住这个忠告，以后你会明白的。”她拂了一下秀发，无言地笑笑。

“这么你拒绝我了？”

“NO，”她纯情地一笑，“我只是希望我们的交往不要你付同沉重的代价。”

她无邪无私的天xìng令吴峰敬佩，也把他原来对她的看法打得支离破碎。任柯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号”，留给了他俩一个zì yóu天地……

从此以后，两人的友谊便建立了起来。每逢星期六晚和星期天，吴峰有事无事都要驱车前往彦玲家，接她外出兜风，再把她送回家去。他并不急于认识彦玲的双亲，待到关系牢靠了，并且等待她一家的正式邀请，他才去拜会她的父母。

彦玲习惯了吴峰的殷勤。这天下午吴峰又来了，像往常一样把车驶入大院，停在台阶左侧，而后按响喇叭，伸头等彦玲出来。彦玲燕子般飞出，笑吟吟来到车边，扭开车门——只是不像往时那样上去，而是请吴峰下车，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吴峰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进女友闺房。先是一股浓郁的奇香扑鼻而来，令他心旷神怡；而后让房间的摆设镇住了。虽不敢“琳琅满目”，也堪称雅中之雅。彦玲拿出糖果香茶，笑吟吟招待吴峰。在此之前，吴峰曾翻过她的档案，自以为对她有较多了解。其实不然，生活中她是个早熟的女xìng，构成她早熟的因素恐怕没多少人知道。如果这不是天赋，就应该归咎于她生活中的另一面，即她的家庭对她的影响。她的家是个处事多思忍让的家，母亲端庄淑娴的优秀品质她承袭了。父亲胆怯多虑而又宽厚的胸襟也对她有所熏陶。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构成她xìng格的主要方面的是她从就受到的颠离磨难。她是独女，去了并不备受溺爱。她虽别具某种娇纵，去了并非任xìng，即使任xìng也极有分寸，她的娇纵也恰到好处。那近乎中xìng的目光里，对于世人世事她从来都怀有深邃莫测而又心地平和，珍重友谊又不失戒备。如今，她也是怀着这种心理来接受吴峰伸出的手。

她斜坐在床边，口品着香茶，目光凝练，似有所思，又似无所用心。吴峰去了靠近她的梳妆台，欣赏台玻下面的相片。有一帧她的照，眼睛现出活泼深睿的眸光，去了又不失柔和。她的相片跟她的人一样漂亮。

“这双眼睛对未来有深沉的希望。”吴峰。

“错了，吴峰。恰恰相反，我对未来毫无希望。”

“为什么？”

她淡淡地笑，移步过来，对相片投去一瞥：“逆来顺受，乃我生活之信条。”

吴峰不胜惊讶。彦玲嘴角掠过浅浅一笑，她不想作解释，因为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得清的。

“依你的天xìng，一定从备受宠爱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许是我生xìng太笨？时我常挨揍，可我是在爸爸的鞭爱中长大的。当然，主要原因是爸爸太忙，那时他孜孜以求致力于科学探索。妈妈呢，为了爸爸而牺牲自己，把家务全揽。我妈堪称一位有见地的女xìng，尽管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她也从不动摇对爸爸事业一定成功的信念。她寄希望于未来，她总相信未来一定要变，生活，命运，都会慢慢好起来。就连爸爸自己都彷徨的时候，她对未来仍充满信心。我去了恰恰相反，我对未来从不抱希望——反正，只怪自己命不好。”

吴峰取出一支烟，旋即又收了回去。彦玲笑了，她的台玻上就搁有在舞厅里没收他的半截香烟，她把它给了他。吴峰接过，又放下了。信手剥两粒软糖，给了她一粒。照理，曾一度孜孜以求潜心于科研的学者是不甘于寂寞的，可丁炯十数年来却甘当事业的旁观者，定是事出有因了。他要通过他的女儿，去探究他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