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实验工厂仍然沉浸在一派耀眼的灯海之中，却又是如此安静。从大门进去，顺笔直宽敞的林荫大道向前四百米，耸立着一幢全厂最高的现代化大楼——高能实验大厦。大厦有四个地下入口，直通高能物理实验中心和“五二三”工程地下中心。向北，距实验大厦约六百米也有一幢入云的大厦，“五二三”国防军事工程总指挥所在地，又称总部大厦。实验大厦向南约一千二百米，是“五二三”地面总控大厦，它的东南方是“五二三”专家宿舍区，两地相距四百米，总控大厦东北方向是实验工厂行政办公大楼，人称厂长楼。厂内这四栋大厦都是高层建筑，四足鼎立。总部大厦第8层是“五二三”总部行政办公室，第12层是党委办公室。副书记和副总指挥长以上的高级领导都各有一个办公室。大厦最层有一间不很大，但却非常豪华考究的会议室，各种高档设施应有尽有，并安装有最好的隔音设备。“五二三”最机密的会议，就常在这里举行。它的旁边有一间特设的工作室，这就是这项工程的总指挥长钱正清办公的地方。工作室里面还有一个舒适的休息间，同时有一道暗门，内设升降机直通地层，一条长长的自动通道随时把主人运送到与世隔绝的“地下迷宫”——设在地层深处的高能物理实验中心和“五二三”工作中心。和它的发明者一样，“五二三”工程也经历了漫长、艰难和不平常的岁月，直到最近五年由于它所有项目都已安装完毕，它的主人才从W市飞来，坐镇这里直接指挥。如今，在电脑的程控下，整个工程正在进行紧张的检测。设在全国其他基地的星罗棋布的各个分工程，也都安装就绪并进行最后检测。整个工程决定9月19rì上午投入运转。工程一经运转，便使国家的国防和科学技术进入一个新纪元。
夜近二更，钱正清还在楼伏案疾写。他的台上是一堆厚厚的科学手稿，台的左角有两部电话机，其中一部是机要专线直通zhōng yāng。
今早一下飞机，他连家也不回就直上这里来。沥心呕血数十年才得以大功告成的发明，在关键时刻泄密，实在不可想象。他心绪紊乱，觉得有头晕目眩，想吐却吐不出。是美尼尔氏病又发了，他搁下笔，把随身携带的安嘧妥片和吗啡粒取出，和着水吞下几粒。这才进到休息室里，往沙发上一靠，紧闭双目，默默地把往事回顾……
1936年5月，钱正清与妻子曾宪洁跟随一群寻觅光明的青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红sè防区。钱正清百感交集，泪水涔涔，对妻子道：“你要哭，现在就哭吧，真到了家了。”
曾宪洁忍不住，真的放声大哭。当晚，月光皎洁，是个明媚的延河之夜。党zhōng yāng和人民zhèng fǔ在杨家岭为他们举行欢迎会，热烈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夜天。钱正清伴着正在发烧的妻子，兴奋地坐在最末一排。不一会掌声骤起，每一个人都让泪水模糊了眼睛。
“郭品端！”
“郭副主席！”
人们不约而同地起立欢呼，向前涌去。钱正清夫妇急忙站在凳子上，踮脚尖极目搜寻，郭品端神采奕奕走来，挥手请大家坐。倾刻，人们都秩序整齐地坐下。郭品端代表zhōng yāng、主席做了热烈而简短的讲话，然后用浓重的方言口音问：“钱博士来了没有？”起初大家都不懂谁是钱博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郭品端又再问一遍，并不住朝人群中张望。曾宪洁把丈夫一捻，惊喜地：“可能是喊你呢，子卿！”不待钱正清反应过来，郭品端亲切的目光已投向他，并稍带高声喊道：“子卿，请到前面来！”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好久不分开，钱正清激动得不出话。5月23号晚，东征归来不久的郭品端副主席把钱正清夫妇邀到自己的窑洞做客。他们无所不谈，郭副主席还半开玩笑地论到了钱正清在剑桥大学时被人戏为“幻想博士”的事。钱正清长叹，稍带拘谨地讲了被称为“幻想博士”的原由，讲了自己在物理学领域的独到见解，并由此引伸出一个全新科学的计划和盘托出。郭品端虚怀若谷，静心地听他滔滔不绝的言谈，一直流露出信任的目光。最后，钱正清：“我们中国人受人歧视，是因为我们的愚昧和文盲，西方把知识垄断了。”
“还有，”郭品端接过他的话，“当追溯历史，我们的祖先曾经有过数千年的文明。只是因为后来在历史进程中统治阶级**无能，才使伟大的国民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从那时起，我们国家才逐渐远离文明，陷于文盲与朦昧中。”
钱正清头。当他流露出对简陋的科研条件叹息时，郭品端鼓励他，“乌云蔽rì，境遇不佳时，jīng神和毅力能改变困境。相信未来吧，子卿，未来属于不屈不挠的革命者！”
……红sè防区的三年很快过去。1939年7月，郭品端副主席回红sè防区，又抽暇探望了钱正清夫妇。还参观了钱正清的窑洞实验室。郭副主席风趣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今天是窑洞，明天便是科学之宫。”这话使钱正清大受感动，领袖的乐观jīng神感动了他。临走，钱正清把科学笔记取出，请郭副主席题词签名。
郭品端接过本子，略一沉思，欣然挥毫：
“宏观在宇，微观在握。”
这八个字，似是昨天才给他题的，那场面记忆犹新……
回忆飘去了。钱正清回过神，起身靠近窗口，伸出头去，盼望陈枫快些来到。过了一会，他按耐不住，到工作室摁了台上的铃。稍倾，卫萍出现在门口。
“陈将军怎么还不来？”
“刚接到电话，已经出来了。”
“吴峰呢？”
“在会议室看材料。”卫萍满腹心事地望爸爸，本待要些什么，想想又忍住了。钱正清没有留神女儿的表情，父女二人进入电梯间，下楼候迎陈枫。
一会陈枫来到。车末停稳，钱正清已迎上前。陈枫推门下车，忙和钱正清握手。庞勋、肖才智、谢尧、夏仲湘、解宪清、石永华、李灼钺、肖国逊、焦凤桂等“五二三”工程的领导同志鱼贯而出，迎接陈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