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君上恩典，将长公主出嫁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只是臣妾入宫时日尚短，恐怕不能为君上分忧。若是将这事儿做砸了，怕是…怕是……”

珀西夫人搅搅手帕，轻轻咬了下唇。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一般。

耳畔的流苏微微晃动。不得不说珀西夫人长得十分漂亮，这般欲语还休的模样更是令人心动。于贵妃只是笑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焦急的模样。什么为君上分忧，都是假的。前几日君上下了朝便阴沉面，任谁也不肯给三分颜面，这才是珀西夫人来找自己的原因。

自己陪在君上身旁那么多年，自然最基本的都能摸到。

只是想想，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

那一日宴会，那装了毒酒的杯子差点就送到宫佳南曦口中，却愣是被君上身旁的人给拦了下来。究竟为何，于贵妃不知道。只是该问的事情问，不该知道的事情问都不要问。这是做女人，做王的女人的最基本的东西。

玉长庚上殿求娶北周长公主，本就是令人恼火。宫宇象征性询问宫佳南曦的意思，没想到她也是同意的。即便面上不开心，可还是答应了。这么一来，宫宇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应了下来，将此事交给珀西夫人来办。

“姐姐”

“姐姐？你怎么了？”

见于贵妃想的出神，珀西夫人有些不理解。出声询问了一句，她却已经换了姿势，懒懒靠在椅子上，眯起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礼数是要周全的，不能让人家说咱们北周出嫁的公主，是多么委屈一样。”

“礼部尚书，内务府总管，以及大祭司，司仪都要交代到。差宫人去就是了，前后交代完，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长公主的礼服与旁的不同，正红金凤，东珠琉璃，缺一不可。”

于贵妃见一脸茫然的珀西夫人，心里多了几分轻蔑。不过是个武将的女儿，再得宠，脑子也照样不够用。

“哎哟妹妹，姐姐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妹妹愚钝，怕是还没数清楚呢。”

珀西夫人倒也不恼，差人拿了笔墨纸砚上来。

“姐姐请再说一遍，妹妹好找人记下来。”

口气里的谦卑略显，去不见珀西夫人面上有什么变化。她让宫人站在一旁，纸铺平再桌上。 却见于贵妃面上起了复杂神色，她端起桌案上的杯子抱在手中慢慢摇晃着，蒸汽蒸腾着茶叶的香味儿，飘在空里。

“妹妹就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

“人人都道，北周长公主性子刚烈，是可定国平天下的人中龙凤。怎么就肯委身下嫁到青国了呢？”

特别是青国国主玉长庚亲自向君上求娶宫佳南曦，瑶勒公主纵然没有她那般貌美如花，可就两国利益来说，娶一个在位国主的公主，怎么也强过娶宫佳南曦。自己一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都能想到的，凭他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奇怪的。现下能上战场的女子，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说不定这青国国主看上的就是这长公主一身虎胆呢。”

珀西夫人只是不以为然。天下间，男女之间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说的清楚，只是这和亲的事情是八九不离十了。心里也觉得嘀咕。那一夜宫宴上，宫佳南曦是怎么样的人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她能如此轻易的答应和亲，倒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除了这礼部和内务府应该准备的，还要召集四司，赶制长公主出嫁的风光霞帔，陪嫁的金银器皿绫罗绸缎。这青国下的聘礼丰厚，也不能教别人说咱们北周小气不是？”

看着珀西夫人面上含笑的模样，于贵妃只觉心里添了几分讽刺。君上那么讨厌宫佳南曦，恨不得她死去才算甘心。如今还是要将她风光大嫁出去。陪嫁越是丰厚，越是说明君上疼爱这个侄女。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平一平自己弑父杀君的名。

夜过三更，镇国公府早已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宫佳南曦在的西苑还亮着灯，在黑夜里投开一小片烛光的影子。自那一日从朝中回来，她便将自己关在这里，不见唐墨，更不见玉长庚。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说愿意的话，也没有说不愿意的话。

“殿下，您吃些东西吧，再这样下去，恐怕身子是要熬坏了。”

府中从前照顾她的老嬷嬷，因为年纪大前两年便被镇国公唐鸿送回老家享天伦去了。这几日老嬷嬷不知从哪里听闻宫佳南曦回朝的消息，说什么也要来见她一面。只是谁知赶到镇国公府，听闻的却是她即将远嫁的消息。

这几日宫佳南曦不曾进一口东西，唐墨劝了又劝，却也知道她心里的苦，终究是不能再开口说些什么。

“殿下啊……”

年近七十的老妪端着汤碗站在门外，早已经是泪眼浑浊。宫佳南曦虽然是公主，平日里却是极为体谅下人的。自己看着她从那么一点点长到比自己还要高，心里早就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谁知会出这么多事情。

门开了，露出南曦一张憔悴的面容。她神色有些恍惚，垂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老嬷嬷，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嬷嬷，若是还有选择的机会，倒是死在战场来的痛快一些。”

唐墨站在不远处桂树的影子里，莫名的有些发怔。他看着宫佳南曦的眼泪不断 掉下来，心底刺痛成一片，却也没有缓解的办法。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她痛苦，他比她还要痛苦。她不愿远嫁，自己又何尝希望她离自己而去！

“那青国宫中，掌权的是一位秦夫人。父亲官拜左相，当初助玉长庚除掉摄政王有功，他的女儿这才凭着这个进宫去了。新晋的一位淑妃，父亲是当朝右相，为人耿直赤诚。玉长庚最宠爱的就是她，据说前不久刚刚小产……”

唐墨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宫佳南曦淡漠的听着，神情冷淡。

“我会接二殿下回来，找准时机帮助他登基，殿下放心，唐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半分……”

“唐墨。”

宫佳南曦突然开了腔，她依旧垂着眉眼，眼底突然通红成一片。突如其来的伤心，悲哀酸楚溢满胸腔。她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怎么都不肯落下来。只是这一日，她想要一个答案，她想听真话。

“这些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想过娶我？”

颤抖的嗓音冰冻在凄寒的空气里，唐墨愣在原地，这尖锐的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给他一点思考的机会。脑海里翻江倒海的，却都是这些年他们一起过来的安逸日子。

有没有喜欢过，有没有想过婚嫁。他唐墨，这条命这颗心早就给了她。

心中闷痛成一片，唐墨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他的拳头在衣袖里攥紧，指尖陷进掌心，却遮掩不住心痛的尖锐。

“没有。”

终究是狠了心，牙齿咬合，却是伤人又伤害自己的话。唐墨强忍着难过，目光坚毅沉稳。

“唐墨只当长公主殿下是妹妹。这些年细心呵护，如今也算是可以放下了。”

宫佳南曦微微合了眼，可以放下，既然可以放下，为何还要絮叨嘱咐这么多？

“没有也好……我这一生，这一条命，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这样也好……”

终究是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唐墨咬了牙，道了声告退，身形匆匆的离开了屋子。转身的时候，余光里还是宫佳南曦那张美丽恍若天仙的面。

“……这样也好。

宫佳南曦温柔的声音如叹息一般，重重砸在唐墨心口上。他通红的眼眸里全是泪水，模糊了那盏明亮恍惚的烛。这一生注定是阴差阳错，她是北周最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再也轮不到他唐墨为她鞍前马后。喜欢么，不喜欢么，大约是还没有来得及相爱便已经被拆散。人世间的缘分，谁又能说得准。

“可你……可你怎么放下我。”

双眼一合，两行滚烫的眼泪滑下来。冰冷之后滴在锁骨上，锥心蚀骨的疼。明眼之人都能看出唐墨对自己的感情，只是这一生，却也只能辜负了。她背负的枷锁够沉够多，再也不能将他拖进这永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只是那般温润的少年，日后再也不会遇见。

青国的迎娶队伍已经到达，绵延数十里的彩礼，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奇珍古玩，宫宇在殿上掩不住惊奇之色。却见玉长庚神色淡然依旧，一双眼无焦点一般注视着那条飞腾在大殿上的金龙。

“三日之后，孤王会亲自送长公主启程。”

金口玉言，将宫佳南曦这一生都决定了。她在殿上站的双脚麻木，却以及忍不住想，若是父皇还在，是不是还会一口回绝了玉长庚。若是父皇还在，出嫁的排场是不是比现在还要隆重欢愉。只是如今，都只是“若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