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场那个屯子老郑家回来的路上，老板问我：“你上他们的大夫那里给人家钱了吗？”

“给了。这是剩下的钱。给你。”我把剩下的钱递给她。她没接，我把钱放在她怀里。她又放在档杆后边的盒子里，说：

“以后，剩下的钱不论多少，你都留着花吧。不必还给我，我心里有数。”她又问：“干啥去那么大工夫？”

“和那个大夫说了一会话。”

“说说看。都说啥啊？”

我急忙编谎道：“还不就是宣传你。我还能坦白呀？”

“别提这事。你不提这码事我这儿都受不了。我现在恨不能吃了你。来。”

“形象。注意形象。”

“道上哪有人？”

“苞米地里说不定就有人干活。”我这么一说，她正襟危坐，还痴痴笑道：“比谁都能装。你。”

我上大夫那里去，的确是用时长了点。你猜。我碰见谁了？

不对——我碰见郑嫂子了。

郑嫂子在她家菜园子里，东张西望，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特意等我，见我过来。她说：

“王师傅，你到屋里说话，我有事问你一句。”

在她家外屋地下，她诉苦说：“该死的总经理，她不来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我去做饭，我就上工地给别人家去做饭去了。这下子把我坑的，你看。”说着她把我让进西屋。我看见炕上倒着一个瘫痪，一股味难闻。我尽快的出来了，她又说：“打针吃药，哪一样不得花钱？人家提另找人了，害得我没活干。”

我问：“这是……。”

“我老爷们。躺炕上好几年了。糊涂了。我守的是活寡！”说着她呜呜滔滔地哭出来。

我心里好像是有愧，赶紧走。我没敢告诉她老板已经把她兄弟媳妇找来做饭了。我敷衍了一些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废话，逃离了她家。

我暗自掂量：她也太感情用事，图稀一时嘴上痛快，不给自己留后路；与老板吵架吵到那个份上，无论如何谁也帮不了她。想要重新回来打工，比登天还难那。再说老板也是，跟一个做饭的员工，置那么大的气？

我似乎想，今天我才明白，情敌是什么意思，是怎么样的一种仇恨。要不是她“使唤使唤也行”的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老板听见，也不能引起老板那么大的醋意，也不能激发起老板决心打发她的念头。要不是她有躺炕上好几年的老爷们，守活寡！她也不能找我使唤使唤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老板跟我说：

“哎！到了！怎么还往前走？”

我猛醒，道：“嗯。我把车开到二层台上去，停在炮房跟前。免得晚上喝多了，开车我自己都担心，你说呢。”

老板没说什么。看车爬过了山路，上了二层台，老板才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脑浆都喷出来了呢。”

下了车，老板饶有兴致的告诉我：

“你看你看。石工，我听张老大说，一天比以前多干出来一天的活。”

我问：“那就是，一天干两天的活呗。你给他们的工钱呢？也翻倍？”

她又说：“我问周会计了，我也自己核算过了，工钱基本上和原来差不多。甚至他们不使劲还达不到原来的样子。先这样干着看看。石工反应大了再往上调一调。”

“周扒皮。”

她又说：“哎哎。你看二层台、山上推车的力工，都抢着干。石工、力工谁和谁一伙，是抓阄；现在问题是反应要自愿结合，他们有的是亲戚朋友，也有一对是两口子；我正想改过来，怎么有利就怎么干。”

“周扒皮+资本家=你。”

她又说：“哎哎哎。你上这儿来看看山下。上回咱俩到别的采石场去学经验，我说别的采石场推车的怎么走得那么欢实呢？原因是绩效工资。推一车经过大树那儿、上大树手里领一个牌，晚上到周会计那统计。都知道开工资的时候就谁钱多、谁钱少当然是不一样啦。你看你看，还有超车的呢。哈哈。”

她又说：“一开始，大树还拿块板刮平了才算一车。他们都说累死你还耽误事，又说‘一尖顶四角’。官司打到我这儿，我哪儿懂？当场实验，我才相信‘一尖顶四角’是真的。老板也得向工人请教啊。”

“周扒皮+资本家+资本家=你”

“现在的问题是：推车坏了谁负责？车带打气谁负责？耽误了工夫算谁的？算我的、我不干。算他倒霉、有点冤。”

“周扒皮+资本家=你”

她说：“这个问题限你明天早晨拿出来解决办法！”

我吓一跳，说：“嗯。那可不能。你不是说我把脑浆都喷出来了吗。”

“小点声！你作死啊！”

“没事。破碎机，筛子，这么响；离着还远，听不见。”

她说：“你放肆惯了就必然还有下次。今天给你个警告处分。”说着，一抬腿，我躲？已经来不及了，正中下怀。

她又说：“但是。我没使劲。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我还想留着使唤那。呵呵呵。这是警告处分。下次你就完全知道什么叫不客气了。”她大概看我吓得脸色难看，笑道：“你放心，我舍不得让你当老公。”

“什么意思啊？听不明白。”

“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这时候突然机器全停了。破碎机、筛子停住，到点，下班。四周万籁俱静，只有工人拍打身上的尘土的声音，开自行车锁的声音传过来。听老板说道：

“走吧，下去吃饭吧，”她又改变了主意，说：“要不。你在二层台上洗一洗再下去，我等着你吃饭。你快点。”她又叮咛道：“我让张二给你烧炕了。你不用加柴火哦，炕太热了也不好。我先走了。你快点。”

我看着她走了。她在平地走不扭、不水蛇腰，丰润犹存的样子，很好看。

我赶紧看看四下里没人。把一桶水拎出来，水尚且温吞，我穿个拖鞋，舒舒服服地快速洗了个澡。下山，急急忙忙的奔进那趟房的走廊。老板已经在门口等着我。

她说：“咋这么慢。”

我一看就她一个人在屋，小声说：“我让你舍不舍得让我当老公的话吓得都不敢来了。你说吃饭的时候告诉我，到底是啥意思呀？”

老板说道：“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