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知道老板上山来的是墩儿。帮着他知道的是那条大狗。每一次都是这样。

墩儿他现在的工作？不能说是工作，因为老板说过：“不能雇童工，不附合劳动法法。给他在开工资的时候一起和其他人领钱，就是承认了事实上他是采石场的工人。他这么大了，又不能不给他点零花钱，叫大家说三道四。”

所以在每一次上山送工资的时候，公司的出纳另外拿一百元出来，给山上的周会计。如果墩儿有用项，再从周会计哪里支取。

墩儿唯独在老板的山上干的事情，是喂狗。

剩下的事情就是四里八乡的各处玩。所以，山前山后、各个屯子的大事小情一问他，他都知道。

今天老板心情好，半道上特意买了点猪皮，喂狗。

车一停下来。头一个过来的就是墩儿，老板让我：“把猪皮都给墩儿拿去。”

又问墩儿：“你知道怎么做吗？”

墩儿说：“炮工山东子的媳妇来了。我让他媳妇做熟了再给狗吃。”

“山东子媳妇是谁？”老板不解的问。

墩儿答道：“山东子媳妇就是炮工媳妇。年年在这里给大伙做饭。挺好吃的。她说了，今年不给涨钱就不干了。”

“他带着媳妇？住哪？”老板顺着墩儿的手指方向往山上看。

墩儿答道：“就住山上、装炮工乱七八糟的家伙什的房子里。放炮的时候，都上那躲炮，咱们这趟沟都叫他炮房。那个小火炕可热乎了。”

老板让墩儿：“拿去吧。别忘了放点盐。”

这时候山上的周会计已经等在旁边。他原籍是广东人，父亲会说广东话，他能听懂不会说。他家在林场，爷俩都是林场的正式职工。林场里不景气，他才谋求在上一个老板这里供职，仍然干会计老本行。新的、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板买了这个采石场之后，考虑因他是林场场长的连襟，故而我们老板也轻易没动他，又格外开恩，赏赐给他很多官衔，计有：会计；兼出纳；兼统计员；兼考勤员；兼食堂管理员；兼炸药管理员；兼保管员；兼完成老板随时指派的散烂杂事。他实际上成了山寨的总管。

周会计瘦小，但是多少工作都压不垮他；还敢于抵制歪风邪气，敢于同不良现象作斗争。是好少先队员。

周会计等墩儿走了。才说：“刚才他说的做饭的人想加点工钱的事，是……。这里晒得慌，请总经理到屋里休息，我再接着汇报。”老板在前边走。他又说我：“王师傅也请。”

他还是在老板后边、在我前边进了屋。赶忙就拿他的椅子垫给老板坐。我每次都坐另一个椅子，一会儿，再起来让给他坐，我上炕伸伸腰。小小的采石场，也有席位？

周会计接着说道：“墩儿说的不是这样子。这里边有这么一个原因：咱们吃食堂的除了原先的工人，现在还又多了五个驾驶员；如果开工拉石头，这五个人出车就不一定啥时候回来，还有可能一个一个的回来；回来就得吃饭，那是肯定的。这样呢，就增加了炊事员的工作量；我看总经理或多或少的考虑给炊事员加点工钱，让她心里平衡一下子。”

“依你看加多少？”我敢相信老板根本不是问加多少钱的事，她是以此考验周会计的诚心。

“再说了”周会计又说道：“她男人是炮工，少放几个光响不崩石头的炮就啥都有了,那不也是钱么。而且是大钱，历来都是，哪家采石场都是，炮工祸害人谁也不知道，哪个采石场都是拿炮工当客似的待承。照这样算，你给她媳妇加钱，也是笼络了炮工的心。加个一百二百的随总经理的便。出门打工都不容易。”

老板没说给她加钱，还是不给她加钱。却问周会计：“还有呢？”

周会计显然有准备的汇报道：“盖厕所的砖是拉来了。我点过了，够数。前屯子有个刘瓦匠，活挺好，要的价钱也公道，砌一块砖分钱。问题就是，修旱厕得挖坑不是吗。差在这上。谈的价钱是包活，500，我算了一下，一个人5天未见得能挖完，500这个价钱还是合适的。总经理看是同意不同意？”

老板说道：“行。”

周会计说：“那我就让他开工了。”

老板想起来一件事，说：“剩下的砖，让他给狗盖个窝。”

“那行，那行。这个可以不给钱。那个人好说话。”

老板问道：“开工当天，上回说的都预备妥了吗？”

周会计早已经把一张纸摆在老板面前，道：“这是我列的单子。一项一项的都开列在上面了，预算是这个数。请总经理过目。”

老板仔细看了，问道：“怎么还有秧歌费？是什么费？”

周会计笑道：“我列不出来名目，暂时这样记的。”他又解释道：“是这样，每当这个沟里的采石场一有开工的时候，林场里跳广场舞的就组成秧歌队，来扭秧歌助兴。说白了就是混几百元钱，他们用于买锣鼓镲、音响什么的开销。这个钱不能不给，但可以少。我记下了是为了让总经理了解会发生这笔账，到时候呢赏多少，全凭总经理的一时高兴。”

老板笑道：“遇见敲竹杠的了，这是。哈哈哈。”

周会计又接着说那张纸上的预算，道：“就在咱们的房前屋后，他们来人看过场地了。全包出去的酒席，是彩条布的大棚，他们自带全套的桌椅板凳，餐具，锅碗瓢盆；包括上灶的大师傅带前服务员、后厨房的全班人马；还包括，自建八卦炉，自带煤柈子，鼓风机。就是全都不用管了。一桌有五六七八百、九百、一千的都有。”

老板问道：“几桌起？最低几桌？”

“五桌起。所以总经理赶紧确定一下人数；确定一下吃什么档次的席；赶紧定日子；我们平日里婚丧嫁娶，有八百一桌的就很体面了。”周会计又紧接着说了一句：“先交钱。不单是这趟沟是这么办。全县都这么办。”

接着，她俩又掰着手指头算人头。总经理有多少客人；采石场自己工人多少；请多少同行；请林场多少头头；请镇里多少相关；请……。

我，事不关己，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她俩已经进行实质性操作了。

我看见老板从包里拿出来两捆钱，交给周会计。

周会计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是对总经理无比的相信，数都没数；不得已让老板起立，一边站着；从一头沉的桌子柜里拿出来一个带密码的铁保险盒子，将钱装起来。说道：“明天我就交给人家。放我这里我都睡不着觉。”

至此，我才知道老板之所以包不离身、不给别人动她的包，原来是里边有很多钱。

周会计将钱放妥。又说道：“总经理，还有一个事你看咋办？咱们旁边种瓜的找我，说……。”

正在此时，墩儿来问：“做饭的问你俩在不在这儿吃？想单做点啥？”

老板斩钉截铁地说：“吃。”又说墩儿：“不用单做，你吃啥我俩就吃啥。”

周会计摘下来花镜，笑道：“食堂太窄，没有吃饭的地方，都是打饭到宿舍里吃。要不就送到这来吧，在这里吃。”他又告诉墩儿：“总经理在这里吃。告诉做饭的端过来。”

老板好像是另有打算，笑道：“不用。饭好了，过来叫我一声。”

一时。墩儿又来告诉道：“饭好了。做饭的叫我告诉你俩过去吃饭去呢。”

我虽然是总来山上，也进去过食堂，但是，那时候没开火，冷锅凉灶，更没见过“做饭的”长啥样。今天听见墩儿说做饭的来了。我还以为是西施差不多的人呢？

我绕道房后，有一个偏厦子，进屋、就是进食堂、伙房都是那个屋子。一进屋，一个矮个的、微胖的、圆脸的、有潮红的、典型农村妇女笑着打招呼，道：“总经理来了。”

由于我走在前边，老板还没听见这句话。大概只看见了她一口黄牙，站在地当间笑；两只眼睛却像是哭的样子，水汪汪的。

满屋里很多苍蝇，蒸汽还大，还热。我扭回头想出去缓缓神，老板正好挡着门、却说道：“闻着味儿好香吗。”老板或许是三不管出身，有儿时的记忆，熟悉、适应这种环境？也或许是肯定自己的企业有无可挑剔的食堂？也八成是用行动禁止工人说伙食不好？老板说道：

“我要一碗菜，半个馒头。”

我是开出租车出身，下顿饭还不知道在哪吃呢。（划重点）任何情况下，都要吃饱了再说。我说：

“一个馒头。一个菜。”

老板说墩儿：“有没有小桌子，搬一个来，我就在这个阴凉地吃。”

墩儿还真不知道从哪搬来一个桌子、两个小板凳。老板奖励他平身，道：“你也来跟我一块吃。”

墩儿不言语，躲开了。我拿着馒头一边吃一边走过去看墩儿在那边是不是有咸菜。我一看，是肉皮湖熟啦蘸酱油那。

据说是周会计从来不在食堂吃。他媳妇等着他回家吃晌午饭。

回来的路上。老板说：“过阿源镇的时候你看看有没有卖山楂糕的。我怎么胃不得劲呢？想吃山楂糕。”

不知道怎么地，让我开过站了，过了阿源镇我才想起来。我抱歉的说道：“要不，拐回去？”

老板说道：“不要紧。直走。”又评说吃的伙食：“这个做饭的不行。窝囊。土豆也不打打皮，一股土腥味。馒头蒸的还行。我怎么看着像是有吃小灶的呢？”

我问：“你怎么知道？”没敢说墩儿吃肉皮蘸酱油的事。

“我一进屋就闻着肉味。也许是错觉？”老半天，她又自言自语道：“买一个活动板房要多少钱呢？算了。还是先买铲车吧。还是生产要紧呐。是不是。唉，又要抵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