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娘儿俩正收拾起三脚架和相机，准备进门。此刻的武妈，脱了红色风衣，露出里面的老式西服。肩头，背着最新潮的单反相机包，昂头挺胸，器宇轩昂，酷酷地站在小武身边。武青把相机往胸前一挂，双手捧住，一脸严肃认真。两个人一前一后，迈着自豪的步伐，走进大门。

武妈如大部分中年妇女一样，有着粗壮的四肢和啤酒一样的肚子。她个子不矮，和身高175，体重10斤的儿子小武站在一起，越发显得魁梧。

人很多。每幅画前面，都是人山人海。

豆芽菜一样的武青，捧着相机，这儿瞧一眼，那儿看一眼，不知道该照什么。武妈跟着儿子，四顾茫然。这个，她是真的不懂。

艾丹松了一口气，脚步慢下来，落开几步远，混在人群中，自己一边看，一边偷眼瞄着娘儿俩。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但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想再出现在他们身边。

偌大的展厅，非常安静，除了轻轻的脚步声，偶尔会有人窃窃私语。

一声惊雷，陡然响起，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儿子！快来，这儿来！”大嗓门震动着所有观众的耳膜。

艾丹正看着一副油画，被惊了一下，赶紧闪身，躲到一边。不用问，她知道这人是谁。

回头，只见武妈壮硕的身躯，拨拉开周围的人群，冲到了一副油画的最前面。这是莫纳的一副作品，周围的人，非常多。画前的观众，呼啦啦，都被挤走了。周围的人，有些皱着眉，嫌恶地看了一眼武妈，转身走了。

武妈浑然未觉，回头招呼着站在后面的小武：“过来，干嘛呢？”自豪的声音，分明是排队买菜挤到了最前头的胜利感。

瘦瘦的小武，模仿着专业摄影师的动作，举着三脚架。这个动作是刚学的。他在门口看到一个专业摄影师正在摄影。他不知道，那个摄影师手里的相机价值10万。不过这没关系，姿势正确就可以了。

8000多的数码相机放在了三脚架上。

听到武妈的招呼，他一脸严肃地穿过人群，走到自己母亲身边。

周围的人，再次侧目。有些人皱皱眉头，看看武妈，又看看武青，哂笑一下。一个个鄙夷的眼神，留在两个人身上。

武青的心理素质就是好。他不但临时学会了摄影师的动作，也学会了摄影师的专业，完全无视周围的环境，周围的观众，真正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他开始拍摄。不过这种艺术境界，很快就被武妈打破。

“你个傻X，应该先调焦！”武妈大吼一声。天天摊煎饼果子的大手，照着新手摄影师的后脑勺来了一个脖拐。

啪的一声脆响！

在安静的展厅，犹如一个炮仗凭空炸开。

众人再次侧目。

“啊？”我瞪大眼睛看着艾丹：“那你呢？你在哪儿呢？”虽然此前一直觉得武青父母很不容易，但今天的描述，实在超出我的想象，也超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不禁有些同情小武。

同情归同情，如果换了我是艾丹，我肯定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离远一点呗。看着，当个观众吧。”她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如果展览馆有地缝，她已经钻过很多次了。

“你以前，真的就没发现他父母这样？”我开始谨慎地怀疑：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养育出武青这样的儿子呢？还是说，我们目前的武青，一直都是假象，真实的武青，我们从来没有见识过？

“以前吧，去他家的时候，他父母倒是也说过粗话。”她转着眼睛，回忆过去：“不过，每次在一起呆的时间都不长，说说也就算了。你想，你我急了都会骂人。他说，他父母就是粗人，没为什么文化。骂两句也就算了。”

“我觉得问题不在骂人，呵呵。”我适时提醒。

“是啊，唉！”长叹一声，她的脸上尽是无奈，摇摇头，苦笑。

“过去就算了。现在也不错啊，你们有单反相机用了。”换个话题吧，继续下去她会更郁闷。面对不愉快的记忆，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

“别提了。我问他，这相机以后还有什么用处呢？你猜他怎么说？你要能猜中，今天我买单。”我们两个吃饭几乎不分彼此，谁有钱谁就买单。不过，我买的多一些。我没有男朋友要养。

“退货？就当白用了一次。”我转转脑子想。

“他说：‘我拍照片，存到电脑里，然后画油画。’你想的到吗？”她嘴角一翘，满不在乎的表情，学的惟妙惟肖。小武一旦天真起来，就是翘起他薄薄的红唇，满脸无邪。

“哈哈，他太有创意了。”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画油画的人，临摹电脑里的照片呢？那不如直接下载的好，网上多的是。还没相机做什么呢？

“你知道吗？何佳宁，当时我都快疯了。估计被他妈妈骂的，人真傻了。”

后来的结局，我们都没有想到。

这个相机，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据说，这个价值8000度的单反相机，被武妈锁在了他们家大衣柜的小抽屉里，钥匙呢？每天拴在武妈的腰上。在最后的几个月，我们出去郊游写生，小武曾经想用一下。武妈一个脖拐就给打了回来。

我相信这是真的。后来，在08年，我们一起去看奥运比赛。小武带上了他的父母。那时，我换了一个佳能的单反。在我给他们照相的时候，武妈过来看看，伸手摸了摸我的相机，问我这个多少钱呢。我说，000多吧。武妈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和骄傲，操着赵丽蓉式的大嗓门，对我说：“我们家相机也是这样的，内存卡51兆呢！”

说罢，还看了看周围的人。

这就是那个仅仅用过一次的单反相机的命运。

这是后话。

07年的冬天，北京并不算特别冷。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冬天真的好舒服啊，不用上课，不用上班，不用记笔记，不用学英语。每天的日子，几乎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有时间的，谈谈恋爱，打打工。没时间的，忙着做毕业设计，找工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