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大音希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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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梧出门晒太阳,近半个月大过海畔的日头都很不错,在冬天尤其难得。

今日云层略薄,日头洒在海面上远远近近,轻描淡写似的几道光晕落在熠熠生辉的水波纹里,海底的灯盏也露出斑斓的微光,所以鲛女阮阮收集日光织出的龙绡尤为的繁丽。

疏梧作为她的邻居,有幸得到了几件龙绡做的衣裙和一双靠枕。

她将枕头晾在树杈子上倚着时,阮阮正巧从院外经过和她打招呼,“今天再给真神织一件裙子吧,还是红色的么,需不要需要换换颜色?”

疏梧将枕头上新长的红莲花摘掉,这才拨开树杈子上向阮阮笑笑,婉言谢绝了。

晒过太阳,她又潜入海底去修补九荒灯灯身。

数日前她问微木九荒灯身当初是被谁撞开了一道口子,修补了几处也无济于事。

犹记得微木小仙官提起这事一脸愤愤,“有蒙神君当日被捉,却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嚷着众人皆活唯我妻女独死,世道如此不公要它何用,就想打碎尚未成型的九荒灯。那时候殿下祭了灯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览余公主替他挡了一刀,哪还有三界安稳?当时览余公主身受重伤,拼死顶了一阵,最后九荒灯沉海前将他两个的元神都打碎了,天帝将这事瞒了下来。”

她点头,确有这个印象,只是没看清魂飞魄散的到底是谁。

“那崇时呢,天帝是怎么瞒过去的?”

事隔一万年,她第一回主动提起这个名字,微木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天帝向来求稳,哪里会说殿下祭灯挽救天劫,对外只说那三世的生死劫,他在第二世没有渡过去。众神仙哪个不明白,只是没谁敢说真相,所以都接受了天帝的借口。”

疏梧还是没说什么。

她活着,替他记着他曾经为三界付出的所有,其实也很好。

卦象有言,水泽灭木,谓之大过,君子应守节不屈遁世无闷。她头一回觉得这作为三界支点的海子,取名取得真是十分的好。

隔日,微木又去十二*天看苏子,她则去了海底继续修补九荒灯的缺口。

她居住在此,一院一潭为伴,三界里大约没有哪一位真神如她过的这么拮据,某一日天帝忽然看不下去,派了神女未明来规劝她。

久未见面,世事变迁,未明对着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叙旧,只是转述了天帝的意思。虽然她和崇时尚未成婚,但情深意重令人钦佩,天帝作为父君实在不想看到子息的家眷活得这样惨不忍睹,若是不愿离崇时太远就回钩吾山居住,时时来看看还是可以的。

微木这一趟十二天之行行的略微长久,飞鸟游鱼,他同苏子小姑娘短期内注定无法在一起,可长期而言也未必有希望。他们仍旧不肯放弃,这世上被辜负的感情何其多,能守住一个是一个。

疏梧想了想,婉言谢绝,她并不愿意活在没有他的地方。

未明遗憾着离开,走前不过嘱咐她珍重。

她未觉遗憾,只是有些茫然。

后来天帝再没有派神仙来规劝她,倒是把昊天塔赐给她,权当做法器之用。

微木再次回来时告诉替她从钩吾山带回了几罐子的花花草草,将一株通体幽紫的佛耶槿递给她,“空桑界里的小仙们都不会照顾,白费了殿下当初一番好意。姐,你没事就种点花草,下回我再去*天也给苏子带几株,免得回回都空手去。”

她笑说好,顺带戏谑他追个姑娘还要她相助。

微木红着脸不愿理她。

她后来在想,第一回见到佛耶槿是什么时候,哦,那时候她在怪罪崇时。

他知道她在山上,却从不肯踏足;她知道他在山下,可终究还是下去见了他。这和凡间历劫时不一样,隔着九重青塔,他们至死都没再见一面。

所以,这里,会不会不同?

大约想起旧事,她昨晚梦里又流泪了,眼泪掉在枕头上生出了红艳艳的莲花,小小的几朵,正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存在的证据,日日都要收集几朵早已成了习惯。

院子后面她曾凿的一口深潭,这一万年已经长满了这样的红莲花,在崇时去后的一万年。

其实具体的时间还是微木告诉她的,一万年前她将将醒来,连自己是谁都回忆了很久。微木说九荒灯几乎夺走了她的全部神识和仙力,她离开大过海时元神同归灵墟里的般若兰一样,他一度认为她已经活不过来了。

就连最后这点元神还是崇时用最后的神力保存下来,勉强推离了灯身,却连海面都送不上去。微木和凤凰在海底寻了许久,才见到白晃晃的疏梧,将她背回了钩吾山,当然他们恰好出现也是崇时事先安排好。

崇时安排了很多事,比如用凤凰琴给她重新做了一个元身;比如十二天上送她的一副耳坠,至今给她额外添了八千年的寿数;再比如,她没在失去他的地方殉情,完全因为他最后告诉她的话,要替他活下去。

微木还说,“殿下舍不得你死,甚至一度有放弃寻灯的念头,三界倾覆也就倾覆了,同你死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总归生生世世能同你作伴。”

疏梧没说话。

从前她总会默默琢磨崇时到底是不是因为愧疚才爱上她,还是压根就没有什么爱,不过是因为对十万年前的事情的的补偿。醒来后她将这些都忘了,他沉在海里的一张容颜却时时入梦,平静又安稳,像在上太微宫里沉沉睡着。

她欣喜地扑过去叫他,想摸一摸他的脸,却有无形的力量像一扇厚厚的镜面将他们隔开。彼时的崇时就成了镜花水月,她看得见他,却永远无法到他身边。她用尽力量都是徒劳,那扇镜面前她泪如雨下,可哭得多了他会随着突然皱起的水纹,漾漾的,就散了。

她不再流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反复告诉她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醒来,枕头上的红莲花仍旧次第绽放。

她就靠着这些梦度过了起初五千年的养伤时光,她一直认为崇时或许将一缕残存的执念存在了她身上,时时提醒她不要轻生。

于是至今她仍旧在寻找这缕不晓得有没有的执念,她要将他养出来,才能在这个没有他的地方继续活下去。

二百年前,天帝因她救世有功擢升她为真神的旨意随着三十六道天雷滚滚而来。她那时候大约以为她真的要死了,不过一万年的修为哪里抵过九重天上的天雷,天帝大约是对她独自一个活着怀恨在心,才在这么要紧的时候要她渡劫。

然则这个劫,她还是顺利地渡过。

将养了数十年后微木同她讲:“一万年前,殿下并没有如天帝的旨意处置罗刹娑和骨婆婆。他们说殿下于他们有恩,如今殿下的遗孀或许渡不过这天劫,他们就替你挡一挡,即便是死了不过是还了殿下当年的慈悲。”

后来微木看着倚在树冠上抹眼泪的疏梧,十分后悔说了那样一个形容。大约在她心里,崇时殿下根本就没有故去,她努力骗自己,就像她院子后面那汪长满了红莲花的深潭。

其实崇时还同他说过她年岁还小,这一生又孤苦,本就是向往阳光的姑娘,何必困在回忆里,在他不在的时候就该去远方。

他后来没敢告诉她这句话,她那时候已经不像一万年前的那段时光,总是流泪,她时常笑着,可有时候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有心结,除了海底下的那个谁都解不开。

可海底下的那一个,该怎么回来?

他没有办法劝疏梧,也没有办法劝阮阮,都是痴心的姑娘,日日守在大过海边成了邻居。

后来某日疏梧看出了他的想法,借着他的意思劝阮阮,阮阮却笑笑,“鲛人的寿命不长,不过一万来年,我生来就是为了等他。我与他来说是过客,可他对我来说是一生,我怎么能把这一生过成别的样子?”

微木没再提过此事,疏梧也没有开口。

阮阮去了的那日,疏梧给她穿了华美的裙子将她葬在海底,离衡弥最近的地方。然后她进了九荒灯里,顺带告诉衡弥一声。

九荒灯的模样和一万年前并没有分别,业火红莲似的摩柯曼殊,在海最深处。

疏梧走遍了每一扇灯面,后来看见那颗菩提灯芯,在一株缃色地金莲上熠熠生辉。她在那里停了很久,伸手触了触,花瓣摇曳,她低声呢喃:“崇时,你快点回来,我怕等不下去了。”

是夜,她又做了梦。

她自汤谷而来,站在钩吾山空桑界那方莲花池前。

彼时旭日初升,薄金的晨曦懒散地穿过数朵莲花在她腰身上流连。细细的微光筛在地上如同古老的禁咒,遇土而生,一朵一朵的地金莲竞相开放盘旋,速度越来越快,连天地最后都跟着盘旋起来。

晨曦隐去,夜色降临,天边却仍旧挂着诡异的日头,像颠倒重生的天劫。

夜空里的星子在飘荡,重生的自由以及快乐。

有什么念头她心上疯狂地跳动,她该在那株莲花上看见一个身影,那身影来,她会自由会快乐,她将看到黎明,不再永坠黑暗。

她就在那时候醒来,听见谁在耳畔说——

好久不见!

彼时日光略过她的枕头,红艳艳的莲花染上了晨曦,像地涌金莲,遍生慈悲。

(全文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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