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寡言以对

我们常批评别人，也常被人批评，有中肯的时候，也有片面的时候，但常有的反应是，不断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有十张嘴为自己解释。我们害怕被批评，所以想挣扎一下。

实际上，解释再多，不如不去解释。说多说少，都难免被认为是自我推脱，还不如沉默以对。

正逢建党三十周年之时，学习《*选集》的*席卷而来，各地高校纷纷积极响应，率先在教师队伍中展开了思想改造活动，对知识分子进行批评及自我批评。

举国上下，几乎所有知识分子都参与其中，成为第一批接受改造的对象，杨绛自然也不例外。

这场思想改造的目的，是为了改造知识分子的思想，让他们能够站在工人阶级立场上，成为文化战线的战士。初衷是好的，但过程中却有了偏差，从而盲目批判，导致许多无辜的人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素日里，清华大学是宁静而祥和的，仿佛与世无争，脚踏实地默默钻研学问。思想改造运动开始后，校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曾经备受推崇的西方文学著作，被判定为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毒瘤，这让杨绛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没有人可以解答，只得随着潮流边走边看。

在思想改造的三个阶段中，最先进行的是思想动员阶段和酝酿讨论阶段，最后是声讨控诉阶段，这也是思想改造的重要环节。

在酝酿讨论阶段，经常召开“酝酿会”，人们围坐在一起，讨论其他人需要被改造、被控诉的地方，不仅要提出来，还要收集相关资料作为证据。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坐立难安，或许被批评很难受，但是要指名道姓批评自己的同事和朋友，让他们很纠结，因为这不是简单地提意见，而是一旦提出来，就会置朋友于困境之中。

杨绛参加过“酝酿会”去讨论别人，也被讨论过。当时，她已经开始进行思想检讨，好在她平日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工作上只是个兼职教授，生活上也是贤妻良母，总结起来问题不大，也不严重，做过检讨后就了结了。

然而，事情在检讨通过后发生了变化。在控诉大会上，有人站了出来，大声控诉道：“杨季康先生上课不讲工人，专谈恋爱。”接着说，“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恋爱应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见了情人，应当脸发白，腿发软。”“杨季康先生甚至教导我们，结了婚的女人也应当谈恋爱。”

一时间，在场的几千人都愣住了，他们齐刷刷地望向杨绛。杨绛看了看那个控诉她的女学生，不由得感到奇怪，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学生。事发突然，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表面仍是平静如水。好在并不是控诉她的专场，还有其他人要控诉，她这茬也就随着翻篇了。

控诉大会结束后，外文系主任吴达元特意走到杨绛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说了那种话吗？”杨绛无奈地说：“你想吧，我会吗？”按照吴达元对她的了解，这断然不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不好多说，点了点头以示相信。

回到家时，钱锺书和阿圆都已经睡下了，她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在想：假如我是一个娇嫩的女人，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我只好关门上吊啊！季布壮士，受辱而不羞，因为“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我并没有这等大志。我只是火气旺盛，像个鼓鼓的皮球，没法按下凹处来承受这份侮辱，心上也感不到丝毫惭愧。一番自我开解后，杨绛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便安心睡下了。

第二天，杨绛像往常一样梳洗，随后穿了一件光鲜亮丽的衣服，特意打扮了一番，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她不但神采奕奕地去上班，还选择去人多嘴杂的菜市场逛游，换作别人，不要说去菜市场，怕是连人少的地方都不敢去了，肯定躲在家里不愿见人。

原本她就没有做错什么，又何需愧疚？旁人对她指指点点，那是旁人的事，她自知光明磊落，便不怕风言风语。知道她的人，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释；不知道她的人，更没有解释的必要。与其在他人的目光中诚惶诚恐，不如放宽心，大步流星走好自己的路。

控诉大会过后，女学生控诉杨绛的事还出现在《人民日报》的版面上，杨绛心想自己怕是当不成这个教授了。谁知，她不但稳稳当当继续从事教育，而且有更多学生选修了她的课，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老师，倒是因祸而得了福。

经历这次风波后，杨绛反而活得更加坦然。

许多年后，她感慨当时的境遇：“我的安慰是从此可以不再教课。可是下一学期我这门选修课没有取消，反增添了十多个学生。我刚经过轰轰烈烈的思想改造，诚心诚意地作了检讨，决不能再消极退缩。我也认识到大运动里的个人是何等渺小。我总不能借这点委屈就掼纱帽呀！我难道和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结下了不解之缘吗？只好自我辩解：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随他们怎么想去吧。人生在世，冤屈总归是难免的。”

落难时不怨天尤人，不慌不忙地继续生活。

苦难常有，心态常和，努力活着和轻易死去相比，前者才值得尊敬。生命本就是一场历练，谨记这一点，从容面对一切，挺胸抬头走到终点，就是胜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