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英伦印象

有一个地方，遥远、陌生，即便如此，只要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遥远与陌生通通不是问题。两个人携手并肩，再大的风浪一起去闯，再大的磨难一起去扛，又有何畏惧？况且，生活中存在更多的不是烦闷，而是喜悦。

去往英国的轮船，载着杨绛与钱锺书乘风破浪，愈发靠近梦想的同时，也离家愈发遥远，直到模糊了视线，再也望不清楚。

那时，交通不便，从中国到英国，足足要走上一个多月。虽路途遥远颠簸，好在心爱的人就在一旁，就不会觉得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谈天说地，畅所欲言，话题可以关于各自的少年回忆，关于共同热爱的文学，关于未来的生活，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绝对不会无聊。

志同道合的乐趣，新婚燕尔的甜蜜，让旅途的每一天都如此快乐。世人总说爱情的力量如何如何，没有真正体会过其中滋味的人，真的很难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生活如此之久，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船舱，但一点不妨碍两个人腻在一起。

恋爱与生活总有诸多不同，真的生活在一起后，杨绛慢慢发现，眼前这位颇有名气的学者，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拙手笨脚。或许很难想象，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竟然不会系鞋带的蝴蝶扣，分不清鞋子的左右脚，用起筷子来也是很别扭，这与平日里的精英形象大有出入。做学问，毫无疑问他是拔尖儿的人，但应对日常生活，却是个孩子。

发现这样明显的对比后，杨绛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更坚定了照顾他的信念。与他一起奔赴异国他乡，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幸亏有她在身边，否则真的担心他无法照顾好自己。虽说杨绛下了决心，但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被呵护长大的娇小姐，家里的活计哪用她操劳。今后，两个同样什么都不会做的成年人，是要相依为命了。

远赴英伦，钱锺书的行李中，除了书还是书，这是他的命，走到哪都不能落下。他对书的喜爱近乎狂热，但凡遇到喜欢的书，十有八九要收入囊中。在船上，钱锺书甚至还随身带着约翰逊博士的字典，闲来无事时，两个人便坐在一起翻看字典——原来翻看字典也是一种乐趣。

抵达英国后，首先去的是伦敦。还未踏上这片热土时，他们俩便十分向往伦敦，曾在书中领略过它的景色和故事，如今置身其中，当然少不了小住几日。在他俩之前，钱锺书的堂弟钱钟韩、钱钟纬已来伦敦留学，兄弟几人久别重逢，况且是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激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钱锺书特此作诗一首——《伦敦晤文武二弟》：“见我自乡至，欣如汝返乡。看频疑梦寐，语杂问家常。既及尊亲辈，不遗婢仆行。青春堪结伴，归计未须忙。”

堂弟钱钟韩、钱钟纬先是带领他们二人去大英博物馆参观，又去了当地著名的几个画廊，随后，心满意足的夫妇二人决定前往牛津大学办理入学手续。因为钱锺书是通过考试来的，所以入学事宜已经全部办妥，无需再多操心，他将以公费的待遇，进入埃克塞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与他的悠闲不同，杨绛是自费，许多事情都需要她逐一办理。原本计划攻读文学方向的专业，但被告知名额已满，思来想去，只好选择历史。麻烦的是，学校并不提供住宿，她还得自寻安身之处。

杨绛曾说：“假如我上清华大学外文系本科，假如我选修了戏剧课，说不定我也能写出一个小剧本来，说不定系主任会把我做培养对象呢。但是我的兴趣不在戏剧而在小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得造化弄人，只觉得很不服气。既然我无缘公费出国，我就和锺书一同出国，借他的光，可省些生活费。”

世上没有假如一说，虽没能如愿，但并不影响人生的精彩。

初来乍到，周围的环境十分陌生，也十分新鲜。来牛津不久，钱锺书就损失了大半个门牙，杨绛回忆说：“他初到牛津，就吻了牛津的地，磕掉大半个门牙。他是一人出门的，下公共汽车未及站稳，车就开了。他脸朝地摔一大跤。那时我们在老金家做房客。同寓除了我们夫妇，还有住单身房的两位房客，一姓林，一姓曾，都是到牛津访问的医学专家。锺书摔了跤，自己又走回来，用大手绢捂着嘴。手绢上全是鲜血，抖开手绢，落下半枚断牙，满口鲜血。我急得不知怎样能把断牙续上。幸同寓都是医生。他们教我陪锺书赶快找牙医，拔去断牙，然后再镶假牙。”

这场小意外，真叫人哭笑不得，杨绛一边心疼，一边打趣说是“好戏”。

千里迢迢来到牛津，怎能错过这里图书馆，杨绛与钱锺书对图书馆的热爱如出一辙。他们所就读的学校，拥有世界一流的图书馆——博德利图书馆，他俩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饱蠹楼”。博德利图书馆与清华大学的图书馆相比，藏书更加丰富，不但有大量的外国经典，还有很多中文的文献资料，这让他俩乐开了花。

在牛津大学的两年中，杨绛与钱锺书不但完成了全部课程，还在图书馆中充实着自己。他们涉猎范围极广，除了心爱的文学作品，也会翻阅哲学、心理学、历史等方面的书籍。通过日积月累的埋头苦读，杨绛的外文阅读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她的文学功底也日益精进，这段时光为她的写作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牛津大学给自费生发有一件黑色的背心，背后有两条黑色的飘带，给有奖学金的学生发的是长袍。钱锺书作为庚子赔款留学生，在牛津，却属于国家付钱的“自费生”（Commoner），也拥有这么一件黑色背心，时常穿着它去上课。在这里，大多学生是自费生，所以很容易便可以看见穿着黑色背心的学生。杨绛不忍心向父亲要钱缴纳昂贵的学费，便只能作为旁听生，自然与黑色背心无缘。

其实，望着自成一道风景线的学生们，她很是羡慕，所以钱锺书的黑色背心成了她的宝贝，被她精心保管着，在她心中，这便是牛津大学的象征。2003年，国家博物馆正在筹备百年留学历史的文物展，杨绛不仅提供了当时与南洋公学留学生的合影，还慷慨地拿出了这件黑色背心。即便是经历了不少动荡的岁月，它一如当初，丝毫不显得破旧。最后，这件背心在国家博物馆安了家。

根据牛津大学的规定，凡在这里上学的学生，每周需要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四五次，为的是证明自己确实在学校住校，并且没有长时间离开这里。因为这条规定，许多同学都笑言说，吃饭比上课来得重要。学校的饭菜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比较贵，单单算伙食费的话，也是不小的负担。好在因为钱锺书是带家眷来的，所以他每周在食堂用餐的次数比较少，省下不少开支。

两个人从中国跋山涉水来到英国，彼此依靠，相互照顾。明明是两个人，却慢慢变成一个整体，不分你我，心向着同一个地方努力，眼向着同一个方向眺望。

背井离乡的苦，远不及相依相守的甜。此后，还有更多美好的时光等待着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