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空气并不流动，除了少年的喘息声外，没有任何声音。阳光顺着穹顶上被轰开的口子洒落，已经变得相当微弱。

霍尔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和少女见面时候的场景——喧闹的酒馆中端坐着的沉静而纤细的少女，还有那之后在地下进行的大冒险——老实说，那次任务的佣金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到手里。

他一路跛行着，身后滴落下淋淋漓漓的鲜血。少年苦笑一声，这次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再生能力的极限是哪里了。傀儡线扯开的伤口至今仍未愈合，活力正从那些狰狞的裂口里面一点一点溢出他的身体。

少年终于走到了石台之前，他掀开石棺上的盖子。

“霍尔顿……你来了吗……”

霍尔顿的心突然一紧，他向石棺里面看去。

琴躺在石棺中间，以石棺上的纹路为中轴，非常鲜明地区分开了左右：少女的左半部分仍然是原来的样子，瘦削的躯体，布满疤痕的皮肤，披散的长发；但是她的右半部分——很难说那还是所谓的“右半部分”。融化的组织化作一个又一个的囊泡，不断地收缩又膨胀着，骨骼环形增生，勉强将那些赘余的器官支撑了起来。两半身体的断面，能看到内脏仍然在缓缓地搏动。她的整个右半部分，已经化作了连环地嵌套在一起的泡状组织。

冰冷的眼泪滴到少女的脸上，她显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霍尔顿？你哭了？”

“琴……”少年用他能抬起来的那只手捂着嘴，泣不成声。

“你看，我现在能够说话了。”琴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虽然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但是我现在的想法，你能够听见吧？”

“……嗯。”

“我等你好久了……”女孩的声音里面带着喜悦：“这些东西弄得我右半边身体都没有知觉了，但是比起琉璃王座的训练而言，其实也不算特别难以忍受。”她看不见的眼眸四处寻觅，像是在寻找少年。霍尔顿趴在石棺边上，握住了她的手。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非常可怕？”女孩问道。

“没有，你和从前一样可爱。”少年紧紧地攥着那只手，答道。

“别骗我啦……哈哈哈哈哈……”琴轻轻地笑着：“这个仪式应该是快要成功了，我感觉，如果你再不来的话，我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你了……”她转过头，向着少年的方向：“霍尔顿，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知道。”少年摇摇头。

“你看，有的人生来就有健康的身体，自由的意志，衣食无忧的生活和家人的爱，而有的人生来就一无所有，只能去捡别人的残羹剩饭……”琴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的命运，大概就是在阴沟里面活着，然后在阴沟里面死去吧……”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又急，像是要把之后一生的话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年，我的命运不配享受这样的快乐，你看，这就是命运的报复。”

“我不知道命运是否存在，”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但是琴，这绝不是你的命运，更何况，”他自嘲地笑笑：“如果真的是你命运的报复，那也应该报复我，而不是你。”

“不要说这种傻话，”少女虚弱地笑笑：“你真是无可救药的傻子……”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你说，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呢？”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就可以像那些暗杀目标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和自己心爱的人走在一起，有关心自己的家人和自己关心的孩子……”

“是的，”霍尔顿温柔地说：“一定是这样的。虽然我想，长大之后也会有长大的烦恼，但是那一定比现在要好很多。”他用力地握着少女的手。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那些被当做武器养育的孩子们，那些捡拾垃圾才能活下去的孩子们，那些出生就没有自由，每天为了下一顿饭而发愁的孩子们，”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也有长大的资格吗？”

“是的。”霍尔顿斩钉截铁地说道：“每个人都有长大的资格，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资格，每个人都有为了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未来去努力的资格。”他坚定地说：“这和种族，出身，和一切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们生来就有的权利。”

“只是因为我们是人。”

少女轻轻地笑了，声音如同一串银铃。少年松开她的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滴。

“霍尔顿，”她说道：“我想活下去，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我想活到长大成人的那一天，然后，或许我可以找到活着的意义。”

“这是你的愿望吗？”少年庄重地问道。

“是的。”女孩压抑着抽泣的声音，说道。

“那么，我会帮你完成这个愿望。”霍尔顿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少女的额头：“你不会死的。”

他从项链里面掏出已经损毁严重的镜湖，银色的金属液体奄奄一息地扭动着，在主人强烈的意志下，最终化作了一小段两端锋利的银色管道。他将短管的一段插进了琴的左手手腕，另外一端插进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一瞬间，短管里面的液面就沸腾了，猩红色的血液和银色冒着气泡的液体互相烧灼着，冒出嗤嗤的气体，又在短管上面冷却液化，滴落回血液里面。霍尔顿几乎痛晕过去，他虚弱地趴在石棺的边缘。少女右半身如同囊泡一般的组织结构瞬间被黑红色填充满，不详地悸动着。

“你可真是乱来……”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霍尔顿的声音如同叹息：“如果我的血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么神奇的话，流干了也无妨啊。”

如果早知道自己身上的“异常”。能否就拯救那些在他眼前死去的家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

——但是至少现在，无论代价为何，他都不想再失去琴了。

少年眼前的世界渐渐摇晃，暗淡，最后变作一片漆黑。

PS：这段真的是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就预设好的画面之一，虽然这一卷状态奇差，砍了大纲里面一半的剧情，毕竟还是把这段写出来了。

稍后更新琴·简格拉的人物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