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落英散尽桃源近，琴音迢旋神都远

“这条路真的没问题吗？”霍尔顿从马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前面那两匹骟马的脖颈：“乖，在这附近歇一会吧。”

“肯定没问题，那些阵法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凌伯扬打开车窗：“什么六花八卦奇门遁甲，不过就是骗眼睛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用心去看就不是障碍。”

琴撇撇嘴，没有说什么，打开马车的大门。他们已经在乡间小道上奔驰了三天，几乎穿越了半个苗疆，走了无数的弯路，终于是来到了地图上打叉的地点上。

虽然作为马车夫的霍尔顿压根就没觉得累，但是马匹的体力已经跟不上这种速度了；再加上苗疆本身就多丘陵多山，而地图上的道路更是把一切能绕的弯都给绕了，导致他们已经不能再快了——不过琴作了保证后面没有肉眼可见的敌人了，霍尔顿也就不是很担心。

“啊~”凌尘走下车，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这几天在车上窝着可累死我了，”他向马车前面看去，那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正横卧在青翠的山谷间。小溪两岸满是桃树，正是暮春初夏之时，熏风吹过桃树，化作漫天飘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同粉白色的暖雪。

“别盯着那些桃花看太久。”凌伯扬捅了一下呆呆的霍尔顿的后背：“在古老的传说里面，桃花飘落的季节，人会迷失在花中，变成幻梦的一部分。”

精灵少年使劲晃晃脑袋，不敢再去看如雨般的落英：“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地图只画到这里。”

说书人仍然拄着那根木棍：“前面的路没法坐马车了，你把粮食辎重什么的都收起来，我们得走着进去。”

霍尔顿嘟囔道：“我们唯一的辎重就是你，凌兄……”说着，他把马车后面的那些东西三下五除二塞到了自己的项链里面。凌伯扬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桃花源……这三千年以来，它已经漂流到了这里啊……”

“这又是什么典故？”少年拍拍两匹马的屁股，让它们在山谷里找个地方吃草。

“传说昆仑山瑶池有西王母，她有一个蟠桃园，那些桃子最小的有三千一熟，最大的有九千年一熟，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说书人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每当三千年一过，有蟠桃成熟的时候，桃源乡的入口就会改变。”他哈哈地笑着：“当然这些都是志怪故事，当不得真的。”

霍尔顿抓了抓头发，他勉强能听懂一部分这些秦地神话——这些神话有的可以追溯到和精灵帝国存在的同一个时代。在那些时候，秦陆上就已经有先民点燃了文明之火了。他突然想起王尊德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于是问道：“上一次桃花源的入口，是在武陵，对吗？”

说书人此刻已经走入了那片桃花雨中：“是啊。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啊……”

精灵少年回头，琴仍然紧紧地跟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受到那些桃花的致幻影响。她向着霍尔顿点点头，已经把弩箭拿在了自己手里。少年心中一定，快走几步，跟上了凌伯扬，毕竟说书人这些天衰弱得厉害，跑不过他们两个。

凌尘似乎是醉了，三个人沿着溪水慢慢向前，他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诗，一边自顾自地向前走。霍尔顿没有拦他，溪水越来越细，但是也越来越清澈，最后甚至如同完全透明的琉璃一般。

“到了。”说书人叹道：“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只难留……”

精灵少年抬起头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溪的源头。峻秀的山峰在阳光中投下斜斜的倒影，山泉从岩间留下，汇入小溪。山岩之间，有一个极小的洞口，成年人几乎必须趴着过去。

幸好在这里的是三个少年。

“这就是入口了，一起过去，互相之间拉着手。”凌伯扬严肃地说：“这个洞口里面的时间流速有问题，如果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的话，我们可能会错开好几个月。”

霍尔顿点点头，拉住了琴，三个人连成一条线。精灵少年意动之间，银色的战气从指尖燃起，裹住了三个人。说书人颔首，率先弯腰走入了那个洞口之中。

琴跟在最后，慢慢数着步子。她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握着小刀，连弩折叠着放在背后。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她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像是从一个很长的梦中醒来。她用力捏了捏霍尔顿的手，少年回过头去，对她微笑了一下。

她抬起头，三个人已经穿过了那个山洞。

“好了。”说书人松开霍尔顿的手，咳嗽两声：“欢迎来到桃源乡。”

少年收回燃烧着的战气，向前眺望。极目所致，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边有一些修整的痕迹；另外，最显眼的，就是道路两侧有许多光秃秃的树桩。

“这些……”霍尔顿突然明悟：“这些原本都是桃树吧？”

说书人沉沉地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小心。根据古籍里面的记载，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外面的数倍，我亦不知道那些莲魂教的恶贼在这里经营了多久。”他走到树桩面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显然，这里本身的法则在排斥那些人所做的一切。”他指给霍尔顿看：“这些树的年轮都已经乱了。”

以精灵少年对于树木的了解，至少没有一种树的年轮会互相纠缠成网状一样，他打了一个冷战。

“我们走吧，尽快，我已经不指望在这里看到怡然自乐的老人小孩了，我现在希望的就是我们赶到枕鹤观的时候，那里不会等着塞满祭坛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凌尘皱着眉头说道：“我的力量在这里被压制得厉害，界外的能量和仙境的规则严重冲突，这里已经没有固定的命运让我阅读了。”

“我背你吧。”霍尔顿拔出镜湖：“不然我觉得我们今天晚上都走不到那边。”他远远地指了指地平线：“那里好像有房子一类的东西。”

“有房子可能更危险，但是我们还是得过去。”说书人思忖一下：“李夫人的地图只画到桃源，因为那个地图是指引金莲圣子用的，那个孩子天生就知道在这里怎么走；我们可没有她的能耐，问路是必要的。”他看着有些迟疑的琴：“你要相信你的……朋友……我很久没见过他这么能打的人了。”

琴点点头，没有更多的动作。在她体内兰森德尔的神力和阴影力量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战斗着，来到这片大地之后反而稍稍缓和了一点——但是前提是她不动用那些能力。在雪原上少女还能勉强释放几个神术，现在连祈祷都会让她觉得头疼欲裂……

“什么声音？”她还没转过头去，精灵少年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是古琴声？”

凌尘侧耳听去，脸色瞬间就变了：“是《十面埋伏》！劫玉琴！这里怎么会有阮家的人！”他一把扔下拐棍：“你能辨别出哪个方向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两个音符就像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霍尔顿还是向西指去——那里已经不在大路上了。“快走，快！”说书人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瘸了，精神百倍地向西跑去，少年和琴轻松地跟在后面。

“什么情况？”霍尔顿一边跑一边问。

“阮氏是皇家的采诗官，是锦书楼的一个分支，《十面埋伏》是一门武功！”凌尘气喘吁吁地说：“无论姬涟老儿是不是好皇帝，他都不可能和莲魂教的人沆瀣一气！那琴声喑哑颤抖，显然弹琴之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急促地呼吸着：“你别管了，先给我跑过去！”

精灵少年耸耸肩，一把把说书人扔到肩上，像扛着一个麻袋一样扛住了说书人，三人急速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