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敬加快脚步往城门走去。

站在城门附近，看似村民的男人眼神凌厉地紧盯着云裳，往云裳这边走了过来。

“苏家的孩子，那姑娘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村子里的人。”

苏文敬显得很不耐烦似地回答道：“方才认识，听说无家可归，暂时让她住到我家。”

“总之，能伸出手来让我们瞧瞧吗？”

云裳马上就理解了男人的意图，默默地撩起衣袖，让对方看个究竟。

朱厌擅长于化身为人，不过，红色的四肢却无法欺骗别人。

“嗯。”

男人仔细地确认过，确定云裳的手和手臂都没有变红，不过，还是满脸狐疑地盯着云裳。

苏文敬完全不理会男人的举动，再度迈开脚步往前走去，云裳朝着对方点头致意后，赶忙往苏文敬身后追了上去。

走了老半天才终于来到一间由土墙搭盖起来、上面盖着黑瓦的小屋，看来这里就是苏文敬家。

云裳小声地说了句打扰了，然后就随着苏文敬进入屋内，发现一个女人坐在微暗的室内正中央。

“又喝得醉醺醺。”

苏文敬的声音冷淡无比。

云裳发现了两个大酒瓶躺在桌子上，女人用一对醉醺醺的小眼睛看着云裳，

苏文敬咋了咋舌，“我让这姑娘在这里住上一宿。”

他语气冰冷地抛下这句话，仰头喝下一大杯水后就往屋外走去。

“诶，就这样？”

云裳紧张得不得了，和女人相互对望着。

女人吐出了浓浓的酒臭味，自我介绍道：“我叫江言，苏文敬的娘亲，姑娘呢？”

“小女名叫云裳，嗯……小女疏忽，错过了都城坊门的关闭时刻。”

江言点点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是么，没办法了，那就别客气，尽管住下来吧，只是……我无法为你准备吃的……”

“不用费心，恕小女冒昧前来，真是太打扰了。”

云裳表达着歉意，江言脸上浮出模棱两可的笑容。

仔细看，云裳发现，江言和苏文敬一样，有一张红红的脸，是一位个子相当高大的女人，不过，或许是驼着背、窝在椅子上的关系，对方显得很虚弱。

云裳若无其事地环顾屋内后，皱了皱眉头，她发现屋里的角落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一个女孩，约莫十二、三岁，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倚靠着墙壁坐着。

“我女儿，秀香。”江言说道。

云裳一直走到秀香跟前，弯下腰去。

“你好呀，秀香。”

没有回答……

不仅如此，秀香连看都没看云裳一眼。

秀香的眼睛凝视着天空中，双手抱膝，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泥地房的角落上。

“不用去理会那孩子。”江言说着，“自从一个月前，亲眼目睹她爹被妖魔吃下肚后就一直那样，即便为娘的我跟她说话，她也连吭都不吭一声。附近邻居们议论纷纷，说苏家的男人被杀害时，姑娘也被妖魔摄了魂。切，这么荒谬的事情，姑娘也相信吗？”

江言干笑着。

云裳微微地思考过后，表情非常认真地摇摇头。

“不信。不过小女认为，人历经极度恐惧、悲伤……就会想让自己的心稍作休息……”

江言红着眼眶，将视线移到云裳身上，默默地看了许久之后，把碗丢在桌上，站起身来。

“厨房就在那边，肚子饿了吧？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吃。”

说着就打算往厨房走去，双脚却抖个不停，完全不听使唤。

云裳赶忙搀扶着对方，马上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

“你们都不吃晚饭吗？”

“家里根本没人想好好地吃一顿饭，煮了也是白煮，干脆就不煮了。我呀，有酒喝就好。”

江言口齿不清地说完话后就走出了房间，留下双手抱膝，坐在泥地房里的少女和云裳两人。

云裳心想，姑且看看厨房吧。

只见厨房里堆满了不知何时使用过的脏碗筷，已经发出阵阵的臭味，锅子或炉灶上也布满了蜘蛛网。

云裳双手插着腰，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结果当天夜里，云裳什么都没吃，就和默不作声的少女秀香一起睡在泥地房里的角落。

说实话，云裳很想躺在隔壁房那个至少铺着地板的地方睡觉，不过，看到秀香一动也不动地待在泥地房里，她也只好找来一张席子，在房里铺上席子。

铺好席子后却发现秀香纹风不动地坐着，迟迟不肯躺下来。

云裳一筹莫展，只好伸出手去轻轻地揉着秀香那凝固似的手臂、双脚与后背，揉了好一阵子后，发现秀香的身子慢慢地放松开来，终于躺了下来。

躺是躺下来了，不过，并没有闭眼。

云裳试着开口哼唱摇篮曲，却发现秀香的眼睛依然注视着昏暗的屋顶。

云裳终于敌不住睡魔的侵袭，坠入梦乡，不过，因为没有被褥可盖，只觉得全身发冷。

很冷，很冷……

果然，还是无法忍受爹爹去世的悲伤心情吧……

云裳心里难过得不知不觉掉下眼泪来，并低声叫着：“爹爹……”

云裳觉得，秀香好像一直注视着睡梦中的自己，不过，因为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不是很肯定。

……

清晨很快就降临，云裳不再觉得寒冷，反而感觉到一股暖意而张开了眼睛，然后惊讶得不得了。

因为，她发现秀香闭着眼睛睡着，并且与云裳相互拥抱着。

睡在泥地房里，云裳觉得背上疼痛无比，但却因来自秀香的暖意而感到舒服极了。

当云裳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时，听到苏文敬开了门走进屋里。

苏文敬非常惊讶地看着云裳和秀香的睡相，他什么话都没说，再度从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只喝了那杯水就往屋外走了出去。

云裳悄悄地爬了起来，走出屋外，发现苏文敬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她赶忙走到大马路上，终于看到背上背着篓子，走在朝雾中的青年。

“苏文敬！”云裳大叫着，朝对方跑了过去，“你要上哪里去呢？”

“田里。”

云裳这才发现，苏文敬背上的篓子里装着锄头或是铁锹之类的器具。

“我跟你去。”

“嗯？”

“就当做收留我的谢礼好了，让我帮忙做些田里的工作。”

苏文敬脸上微微地浮出嘲讽似的笑意。

“不好吧？田地可是在防壁之外，谁也无法料到，饥肠辘辘的妖魔什么时候会摸过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云裳笑着继续说道：“别忘了，我也是来自防壁之外呢。”

“话是没错，不过……”

“别说了，走，快走吧！”

云裳砰地用力拍了苏文敬的肩膀。

位于村子北侧的一大片菜园，和稻田一样荒废着，上头杂草丛生，看不到像样的作物。

只有角落上的一小块，露出看起来又黑又软的泥土，靠近看才发现泥土里已经冒出绿色的嫩芽。

“播种的虽然有点晚，但总算整理得或多或少能收获些冬天的蔬菜。”

说着这句话的苏文敬，开始动手整理起新的土地，云裳手握镰刀，开始割着附近的杂草。

然后，两个人就默默地一直工作到正午时分，期间，除了苏文敬和云裳外，没有人出现在田地上。

“都是一些胆小怕死的家伙。”苏文敬气呼呼地说着，像要发泄怒气似地，用力翻着泥土，“就算是妖魔会出现，还是不能不活下去呀！农民不劳作还能做什么呢？”

云裳继续耕作着，然后问道：“苏文敬也看见过朱厌吗？”

“见是见过……见过一只根本不该出现在凡间，看起来十分可怕的妖猴……吃了家父的那一刻，的确很恐怖，甚至现在都还在做噩梦。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怕成那样，既然没有人敢到田里来，那我就自己来。还有，朱厌要是再敢出现……我便决定拼上这条性命，亲手宰了它。”

苏文敬的眼眸之中闪闪发光，云裳暂时停下手上的活计说道：“我也被妖魔袭击过。”

咦？苏文敬显得非常意外。

“你可真是命大。”

“那是运气好，有人出手救了我。不过，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好运，对死，我已经看开了，所以说，妖魔到底有多可怕、多残忍，发现猎物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都一清二楚。”

“最清楚妖魔有多可怕的，都没有因为害怕而想过躲在家里！连姑娘都有能力突破难关……”

村子里的那些人……苏文敬气呼呼地数落着。

苏文敬指的那些人，一定包括自己的娘亲或妹妹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因为有人救了我。不过，悲伤或恐惧确实会让人萎靡不振，让人再也看不到未来，连动都不想动，任何人都可能这样。”

“我就不会这样。”苏文敬提高嗓音说道。

云裳显得有点快要按捺不住性子。

“是吗？我倒以为，江言大婶、秀香姑娘和你，情况虽然不一样，看上去心情却大同小异，因为爹爹的死，被相同的恐惧感、悲伤所束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啊！”苏文敬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大声叫道：“别把我和她们相提并论！我绝对不会关起心灵而不敢面对现实，不会整天喝得醉醺醺，做出这类的举动。”

“那就吃饭呀！”云裳说道。

苏文敬皱着眉，“什么？”

“吃饭呀！一个人心里没有负担，自然会想吃好吃的东西，绝对不会光喝水。你再继续这么下去，到时候，根本就没力气对付妖魔。诶，你看。”

云裳拿起身旁的篓子。

“刚才，我趁拔杂草的时候，顺便摘了一些可以吃的野菜，还发现了芋头。昨天呀，我翻了翻厨房，发现里面还留下不少米。回家后，我打算用来煮点粥，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午膳吧！”

话后，云裳笑嘻嘻地伸手擦着额头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