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宽敞的露台往下看,池子里有金色鲤鱼来回穿梭着。
环绕水池四周的海棠花正在缤纷绽放,开出雪白的花朵,连种在宽广园林中的木莲花或杜鹃花等,不应是这个季节开放的花朵,也都绽放出美丽的颜色。
云裳已经换上一套干净利落、质地轻盈的蚕丝衣裳,头发高高盘起,发髻上还插着珊瑚或珍珠打造而成的步摇。
云裳回到了瑶池。
继任西王母之位的宝儿也回到了瑶池,云裳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回蟠桃园的小屋,不过,她所想的事情并未发生。
就像来到瑶池的第一天一样,云裳被迎入一间布置得非常奢华的房里,众仙女像服侍贵人似地服侍着她。
尽管如此,云裳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现在,宝儿前去拜见亲生母亲,也就是拜见西王母。
两人回到瑶池后发现,交替的事宜早就准备妥当,西王母搬离了曾经生活的寝宫。
即位仪式还需一段时间才会举行,不过,西王母并不打算继续坐在那把由宝玉打造的座椅上。
新任西王母娘娘、新任西王母娘娘……仙女们如此称呼着宝儿。
西王母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听说几乎一直躺在刚搬进去的房里。
云裳求见西王母,希望从西王母那里打听下辰仙或阿白他们的消息。
除此之外,云裳也想再次见见西王母这位女人。
想看看让自己的心沉睡着,而那颗心碎裂后,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云裳!”
突然……
云裳最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闻到了味道。
她满脸笑容地回过头,看到了阿白和娥瑛。
“看来你平安无事呢。”阿白笑着,迫不及待似地,一跑到云裳身旁就紧紧地搂住云裳。
云裳也将鼻子凑在阿白胸膛上磨蹭着,“嗯,虽然有些惊心动魄,不过,总算等到你们了。”
听得阿白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色,“啥事让你感到惊心动魄?”
“算了,反正已经没事了,阿白……还有婆婆,修缮祠堂之事已经完成了吧?”
“完全照着约定,三日内。”阿白挺着胸,非常自豪的回答。
“三日?”
不可能只过了三日,云裳在桃园里至少忙了十日,然后,被赶到死亡之谷,从罗刹女婆婆的洞窟到那座记忆之森里去……
云裳屈指数着日数,娥瑛也认同地低声说道:“瑶池乃仙界,时间流逝或许不太一样。”
绝非久一点而已,虽然不至于“天上一日地上十年”,不过,云裳简直是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境下,等待着重逢之日到来。
“绮罗还见不到人影吗?”
阿白说着,娥瑛若有所思地回答道:“那家伙,很难回到这里来吧!”
“现在,绮罗还是待在槐江山上比较好!”
云裳也拼命地点着头。
绮罗为山主,更何况,近来妖魔越来越频繁地出没在外,绮罗待在山上,妖魔们自然就不敢为非作歹。
道理很清楚,不过还是显得冷清。
“不,这个时候,不是谈冷清热闹的时候。”
云裳想起了宝瑰,他还留在人世间,话句话说,凡间将会引发战火。
“辰仙这个混蛋……”
阿白几乎脱口而出,最后还是作罢。
辰仙也一样还没有回来,云裳心乱如麻,却什么话都没说,接着看到两位仙女默默地走了过来。
仙女一来到云裳面前就开口说道:“娘娘召见云裳姑娘。”
西王母的寝宫位于宽敞的主房,还附带一座面向水池且往池面延伸的宽敞露台,不过,面向露台的窗子都关上,并拉下百叶窗。
屋里昏昏暗暗的,烛台的黯淡光线,让整间屋里看起来更加黯淡,还散发着浓浓的汤药味道。
“云裳。”坐在床铺枕边的宝儿走到云裳身旁,“稍后来一趟桃园。”
云裳点头,宝儿走出房门。
床铺顶上罩着帐子,四周拉上纱帐,云裳犹豫着,心想,不知道该不该走到床旁。
“你过来……”
微弱的声音叫着云裳。
云裳走到床边,隔着帐子,西王母仰起上身。
“小心。”
“呵呵,无妨……”
云裳眨着眼睛,这道薄薄的帐子里头的人,真的是西王母吗?微弱的声音,慈祥的语气,听起来丝毫不像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冰冷感觉。
“妾身不可能病倒在床,妾身福寿已尽!”
“西王母娘娘。”
“呵呵,别哭丧着脸好吗?为何为妾身难过,妾身曾让你吃尽了苦头。你一定很怨恨妾身吧?”
“确实有过。”
云裳老实的回答。
“……不过,还是很感谢娘娘,让小女得以前往记忆之森,取回曾经失去之物。”
“取回何物?可否告知。”
云裳点点头说道:
“心。”
“心……?”
“小女初识辰仙是在十岁的时候。对辰仙一见倾心,然后……在兰城的时候,小女失去了那颗心。是否因天浆丹而引起,小女并不知情。只是害怕着辰仙……害怕辰仙的事情,令小女感到痛苦万分。小女觉得,自己成了完全失去依靠的人。”
直到置身于那座森林里,那个烟雾弥漫的洞窟底下……
云裳被迫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埋骨于空无一物却得以安息的洞穴谷底,或回到原来的世界。
想到原来的世界时,率先浮现在云裳脑海中的就是辰仙的脸孔。
“小女很想回来,回到这个世界。回到辰仙身旁……想到这里的时候,小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回来了。”
“那是重叠。”
西王母好像笑了,丝毫听不出挖苦的感觉。
“妾身受辰仙之托,却让你坠落死亡之谷,为了向你表达歉意……妾身觉得将蟠桃园中,尤其是后面的千株桃树所生,非常特别的仙桃赐予你。”
“谢、谢谢娘娘……不过,这…西王母娘娘。”
云裳不知如何是好。云裳当然很高兴。因为,吃下仙桃即可马上将致使自己怀孕的丹药中和掉。因为,万一真的怀了辰仙的孩子,云裳和腹中胎儿一起死掉的可能性非常高。
隔着纱帐,西王母仔细地观察着必须做出抉择的云裳。
“犹豫不决吗?”
“小女……”
“云裳,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和辰仙……母亲为凡人,龙的本性却那么强的男人共度一生的话,问题不只是怀孕生子而已。”
“……”
“况且,辰仙是一位前途无量,可能登上龙王宝座的男人。这回,你即使顺利地中和掉天浆丹药性,暂时得到安宁……不久的将来,你还是可能被卷入新的问题之中。”
云裳回想起遭到身上穿着闪闪发光衣裳的男人们攻击时的情景。
瑰曾说过。
有人冲着你的性命而来,认为云裳是个阻碍。
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迫使云裳吞下天浆丹之人。
西王母看起来一点也不衰弱,鱼鳍毅然决然地说着。
“想成为龙之妻的话……现在,就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云裳以不小的声音回答过后,向西王母深深行礼致意,准备告退离去时,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西王母说道:
“西王母娘娘,请收下这个……”
云裳从怀里取出东西,摆在手掌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呈上。
“什么东西?”
“宝儿破坏的玉……的碎片。”
屏住呼吸的气氛弥漫,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云裳心想,果然又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了。
“小女冒犯,恳请娘娘恕罪。”
云裳说着。
“小女只是觉得……森林中遇见的西王母娘娘分身,是那么地慈祥、温柔……小女马上就喜欢上。小女名字……这确实失礼,但这么做完全是想起死去的妈妈。”
“你的……母亲。”
“是的。小女的妈妈是一个未曾度过幸福人生的人。”
云裳父亲为都城高官,前往地方赴任期间邂逅云裳母亲,生下云裳。父亲早于都城时娶了妻室,拥有多位爱人。父亲返回都城后,未曾迎接云裳母女前往都城,只在当地为云裳母女盖了房子,提供云裳母子生活所需。
母亲痴痴地等着见父亲一面,总是泪眼汪汪地望着窗外。当时,父亲早将云裳母女的事情跑到九霄云外,越来越少跨入云裳家门。
“不过,妈妈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人。非常温柔,非常有爱心,经常拥抱小女。被妈妈拥入怀中时,小女就能感受到妈妈的心。西王母娘娘,森林里的你也散发着相同的味道。”
云裳紧盯着手上的一小片碎玉。
“娘娘,请你过目。”
好像将淡淡的光芒锁在里头似的,玉石闪耀着乳白色光芒。
“非常漂亮,真的非常漂亮……真的,像奇迹似地。”
没有回答。纱帐里头鸦雀无声。果然没有用。这次,云裳真的准备告退,突然……
“等等!”
声音传来,云裳回过头去时,罩着床铺的帐子缓缓地被人拉向左右两侧。
云裳屏住着呼吸。
床铺上坐着一位老婆婆……
“罗刹女……?”
酷似那位…逼走云裳,从蟠桃园中偷走仙桃,住在死亡之谷,前往记忆之森的必经之路,洞窟里的那位老婆婆的脸。
雪白无光泽的头发,黑黝黝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异常尖翘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眼光特别锐利的眼眸。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云裳恍然大悟。西王母退位大势底定后,娘娘松手让青春离自己远去。
瑶池是一个唯有美丽之人才可存在的地方,这么说来,退出光想亮丽的舞台后,西王母很可能会离开此地。
“在打扫呀,说不定有新人来住……”
云裳回想起那位老婆婆说过的话。
然后,她的真正身份……
“罗刹女,难道是曾经当过西王母之人?”
云裳问着眼前的老婆婆……不,完全改变外貌的西王母点点头。
“你是想说……这是报应吗?唯有美丽之人才能留在瑶池。”
云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西王母。西王母低声问着云裳。
“说说看,妾身变丑了吗?”
“不!”
云裳摇摇头。
布满皱纹的脸庞,是过去西王母没来由地讨厌着的老态。
不过她微笑着,皱纹底下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慈祥,像调皮的孩子们一样闪闪发光。
“自由。”
云裳想起罗刹女那张快乐的脸庞。
“非常……非常美丽。西王母娘娘。”
云裳笑嘻嘻地这么回答着。突然,西王母说出云裳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显然,你也找回欠缺之物了。云裳,你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云裳惊讶得眨着眼睛。
蟠桃园哩充满着浓浓的果香味,每株桃树都结出硕大的果实。云裳差一点就陶醉在香味之中,迈步找着宝儿。
宝儿站在一株老树前。站在并未枯死却已经好久没有结出仙桃,令宝儿哀叹不已的老树前。云裳准备叫宝儿时惊然发现。
老树的一根枝条上已经开出花朵,粗粗的枝干上绽放出饱满、浑圆的桃花。
“宝儿成了新任金母娘娘……这株桃树也为宝儿高兴吧?”
云裳问着,宝儿摇摇头。
“不,这株老树之所以会开花,完全是云裳悉心照料。”
“我……”
“我一直这么想着,一个凡人竟然听得懂桃树的心声,真是奇怪的姑娘。不过,一起迷失在死亡之谷中……进入那座森林。我终于了解到其中原因。”
宝儿从正面看着云裳。果然非常漂亮。沙子色头发整齐地往上梳起,雪白的额头和云裳最喜欢的深蓝色眸子,紧紧地盯着云裳。
“那是因为,云裳和任何东西都没有隔阂。无论对人、对兽或对树木,都没有距离,坦承地接触,因此,对方会不知不觉地解除了戒心。我就是其中之一。”
被一向说话尖酸刻薄的宝儿夸奖着,云裳难为情地向宝儿表达着谢意。
“谢谢你!”
然后,一直注视着宝儿,看得宝儿满脸不自在。
“怎么啦?”
“宝儿把什么东西埋藏在那座森林里呢?”
西王母埋藏怯懦时,同时将母性埋藏在森林里。
那么,宝儿埋藏了……?
宝儿脸上微微地浮出笑容来。
“……憎恨。”
脸上依然漾满笑容,宝儿回答道:
“对于从我懂事以来就说我丑,把我放逐到蟠桃园的母亲,或嘲笑我的姐姐们的憎恨之心……还有,憎恨自己的心。”
“你曾经讨厌过自己吗?”
“非常讨厌。讨厌和母亲、姐姐们不一样,没有漂亮长相的自己。讨厌一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畏畏缩缩的自己。”
“你埋藏了那种心情,所以变得这么漂亮。”
云裳感受良深地低声说着,宝儿的脸微微地浮上红晕。
太好了!云裳心想。
西王母为爱与幸福之象征。象征着爱与幸福的女神若不幸福或受憎恨所支配,那未免太悲惨了。
“即位大典不久就会举行。”
宝儿说着。云裳点点头。
“是的。一定会举办得非常盛大隆重。”
“可是,云裳必须在即位大典举办之前离开瑶池。”
宝儿僵硬着脸。云裳瞪大眼睛。
“为什么?”
“天界要求,叫我交出云裳。”
云裳吓了一大跳,不断地眨着眼睛。
“我?”
“是的……只交出云裳。”
“有人冲着你的性命而来……”
“想成为龙之妻的话……现在,就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朝着云裳射出的银箭,笔直地往云裳的眉心……
云裳一个踉跄,伸手扶着老树。
“对不起,天界要求,我不得不从。因为云裳对我有恩,就让你暂时在这里躲藏。不过,即位大典举办时,天帝必定会派人前来……”
“好。”
云裳点点头。
“我会尽快地离开此地,虽然很想继续等着辰仙……”
辰仙会回来吧?无论瑶池的时间过得多么快,为什么迟迟不回来呢?辰仙,到底什么时候……
云裳觉得,视野好像亮了起来,云裳仰望着天空,然后,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龙……”
宝儿低声说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云裳奔跑起来。
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中,龙越来越靠近,银色的龙,没有声音,静悄悄地,不过,笔直地朝这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