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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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丨相和歌】

数日后。

解忧身体渐渐恢复,趁着天光明朗温暖,将“绕梁”抱到了廊中,随性抚着琴曲解闷。

荧惑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只是行走起来仍有些跛,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恢复。

自从那日见了司马尚,这几日百般打听,这么个大活人却像平白蒸发了一般,毫无消息。

距离约定前往洞庭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景玄却迟迟不启程,也不知是为何?

琴声中不自觉地染了几分烦恼和忧郁,立在她身后的少姬听着,止不住拉起衣袖抹泪。

侍立在廊下的几个侍婢也都垂了头,许是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身世,也偷偷地咽着泪。

直到一缕厚重悠扬的篪声和着落寞的琴声响起,这些自顾自伤心的婢子们才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扯着衣袖擦净眼泪。

少姬跪坐到解忧身旁,“医女,冢子来矣……且、且转黄钟调。”

黄钟宫是中正平和之调,而解忧现在的调子是楚商调,实在太过凄凉哀婉了。

这样的琴声被景玄听见,第一个被斥骂的,便是这些随侍在侧的婢女。

解忧抿了抿唇,从善如流地换了调子。

应和的篪声停了下来,只留了清冷的琴声仍在山风中回旋,虽然不再是那么悲伤的调子,但也说不上欢悦。

古老的琴嘛,朴拙木讷,终究只会是这样的调子。

半叠终了,解忧搁了手不再弹奏,抬眸看看已经到了自己身旁的人,漫声道:“琴本寂寥之物,不可娱人,强为之则徒添悲伤……”说了这几句,见景玄并无反应,解忧低低一叹,扭头看着仍在微微震动的丝弦出神,随口呢喃,“怨由心生,而琴表心声,岂能不悲戚至此?”

景玄仍旧不搭话,反正她心有怨怼,他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但任凭她怎么恨,他都不会放她走。

“忧忧。”景玄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衡量着什么,良久笑一笑,“明日启程往洞庭。”

琴声一顿,随即泛起一阵轻轻滑弦的碎响。

“明日……”解忧喃喃。

“何人同行?”这样问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回过去,看向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姬,含着笑意,“阿蕙同行否?”

少姬抬头瞥了瞥景玄,随后低下头不语,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会有资格去决定?

“燕姞同行。”景玄面无表情,只将安排好的行程向她分说一遍。

【第一百九十四章丨行路】

同行的有黄遥、景驹、相夫陵和燕姞,十余名剑卫,和六名婢女。

头几日乘马,待到行至山麓地势平坦处,才换了车马。

仲春的轻风很暖,带着淡淡的青草和雨水的气味,绿得似乎能够从窗外透入。

解忧抱着个纱枕头倚在车壁上,目光定定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青碧色山峦。

两个婢女一人跪坐在旁,扶着车帘,另一人挽着衣袖,手执一块苍术熏蒸车厢,青葱中带着微苦的气味在车内盘旋不休,透过阳光,能够看到一颗颗极小的烟粒在空气中打着旋儿。

“将此物分发给诸人。”解忧偏了偏头,将手中刚缝好的一个白色纱囊扔给身旁的侍女,又低下头,指间拈着细细长长的银针,娴熟地缝制下一个纱囊。

药铺最早也是在隋唐时期才兴盛起来的,这时鲜有专门为人提供药物的商人行走于世,因此行医者都是自备药石为人诊病的。

遇上需要连续服用数日,或佩戴使用的药物,便需缝制纱囊装好,缝了这许多年,解忧就算看着别处也能缝得飞快。

帘外马蹄“嗒嗒”,经过车马时,却停步不走了。

解忧正在收针,针尖将一段素线一挑,扬手抽一个结子,低头咬住线头扯断,才要抬头,听得一个女子娇俏的笑声:“闻赵地儿女剽悍,自幼习弓弩,十岁能骑马,不意赵姬匿于车中荫蔽!”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1]

的确是剽悍的塞上儿女。

赵国自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之后,民风洗去中原地区一贯的恪守礼仪,渐渐形成了国中无人不通骑射的风气。

甚至不少女儿家,都能够披甲上马,弯弓惊雁。

解忧略略低眸,可她来时家族已灭,辗转数年后来到楚地,再无机会去学骑射之道。

见车中人不答,燕姞“格格”一笑,“赵姬而不通策马,岂医忧诚赵之姬也?”

“……”解忧心下一顿,挑起的针尖不甚刺破指尖,凝起的血珠滴落纱囊,晕开一朵红花。

想不到,第一个直言怀疑她身份的人,竟会是燕姞,果然是……属于女人的那一份敏感么?

看来燕姞的确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倒也不枉了她始终对燕姞保持的那一份戒心。

“忧幼时转徙乱世,未曾得父兄教,令燕姞见笑,愧之。”解忧轻轻按住刺破的指尖,示意侍婢挑起车帘,冲着帘外敷衍一笑。

燕姞跨着一匹骝毛的马儿,一身暗青色胡服,翻领处用缃色丝线绣着团云纹,袖口紧束,露出一双纤纤玉手,愈发衬得肤色白胜积雪,与旁人迥然不同。腰间束着郭洛带,佩着带钩,对襟的外衫长至齐膝,紧窄的裤子勾出修腿优美的弧线,最后隐没于麂皮的小靴内。

解忧再次一笑,真是英姿飒爽的女子。

燕姞在马上微伏下身子,琥珀色的眸子一转,将斜倚在车壁上的少女收入眼底,讥讽的话略略一滞。

解忧虽然躲在车中,但神态闲适自得,倒不是一副畏缩的模样,方才驰骋山间的快意,被她这样的神情一衬,似乎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闻武灵王推胡服骑射,然忧早离故土,未尝得见。”解忧将止了血珠的指尖放在唇间轻轻一抿,拾起一旁梅花式小案上铺开的苍术、陈艾还有雄黄粉,掂出分量,一一放入纱囊内。

又放在鼻尖嗅一嗅,确定透出的药香味得体,才抽紧了上面玄色的系带。

“燕姞。”景玄不悦的声音传来,伴着马儿疾蹄,践着无数青草,生生停在马车前。

燕姞仰了仰头,束在脑后的长发如同溅起的水花一般飞扬,勾起唇轻笑,“冢子何事?”

车内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分明是景玄听到燕姞在这里讥讽解忧,急急赶来解围,燕姞还如此大言不惭地装傻,果然应了那句传言——

那个南燕国的美人气性大得很,且十分地目中无人。

而且,这一路同行的六名婢子中,有四人都是燕姞带着的,解忧这里反而唯有她们两人照顾。

一个妾侍带的婢女超过了夫人,那可是明摆着的挑衅。

她们又转过头,不约而同地看向解忧,这位年轻的夫人每日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车内缝制驱虫避瘴的药囊,似乎还不知这件令人窝火的事情呢,又或者,是解忧的脾气特别好,懒得与燕姞计较这些?

“姞所带侍婢娇憨无状,嬉笑惊马,姞管束无方,明日起居于车中,不得随意乘马。”

景玄面无表情地说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又往前去了。

车中的两个婢女忍不住掩嘴轻笑,都说自家冢子极宠爱夫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燕姞仅仅只是讥讽了两句话,便被勒令禁足于车内。

“哼。”燕姞竖起眉,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逆了景玄的话,死死一勒缰绳,将马儿勒得一阵嘶鸣,“嗒嗒”地驰往自己车中。

解忧微微垂眸,纱囊托在掌心,面色恬淡,似乎于外间的谈话全未听见。

两个婢子“窸窸窣窣”地说了几句,怕再说下去被解忧呵斥,渐渐住了嘴,一个去拨香灰,一个斟茶。

不过片刻,马蹄声又至。

解忧这才转了一下眼眸,抬起头看向被揭开的车帘。

景玄抱了一个暗色挑银丝的包袱,扶着车辕,探入车内。

“何物?”解忧倚靠着车壁没动,沉静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景玄仍是一身飘逸的暗红色楚服,也不知这样的穿法如何骑马?

眼前光影一晃,陡然想起那年洞庭湖畔,那个为了寻觅医者,纵身上马的栀色少年。

所谓的烂漫,所谓的肆意,所谓的飞扬,大概……就是像他那时的模样吧?

算来,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都已经活了十余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有了东西可以回忆。

像是那年关外的绵绵飞雪,夕阳余晖中的洞庭湖畔,还有千春潭旁十里灼灼桃花……

“本为忧忧备胡服。”景玄将手中的包袱先递给身旁的侍女,再由那侍女传给解忧。

解忧敛眸,怅怅然一笑:“忧当真不通乘马,且体弱无以控马。”

景玄一怔,似乎还是头一回听闻她有不会的东西呢。

不过,解忧说的那些也对,她年幼时就离开了赵地,身子又生得弱,的确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学骑马。

只是可惜了,见不到她穿胡服的模样。

解忧扮男装时是个翩翩少年郎,可见她并不缺那种气度,若换上胡服策马,原该是多少清俊的样貌。

“多谢费心。”解忧接过那个暗色的包袱,放在掌下轻轻摩挲着,“忧久不见故国风物,聊慰乡愁。”

目光在包袱上的花纹上转过,慢慢掩起,转为幽深。

她当真不会骑马?她岂是当真不会骑马?

唇角漾起一丝苦笑,小手将纱囊攥紧,手腕微微一翻,才要将纱囊落入袖袋内,却被一只手探过来接了。

“此囊当赠我。”景玄看着她惊愕抬起的眸子一笑,这纱囊上的系带是黑色的,自然是为他缝的。

“……此为血所污,忧将另行缝制。”解忧灼灼地盯着他,满眼里写着要他将纱囊还过来的神情。

景玄只当未见,将纱囊系在苍色的玉环旁,抬手挑起车帘。

檗已等了多时,好容易等到景玄出来,急忙大步上前,托起一枚小小的砭石,“冢子,有庶人凭此求医。”

躺在他掌心里的黑色砭石琢成阴阳鱼的形状,线条柔美,泛着哑色的光亮。

这样奇特的款式,一看便知是解忧的砭石。

至于她这快砭石怎会到了旁人手中,实是令人费解。

“其人曰,医忧曾与各地黎庶约定,凡见砭石,则见医忧,可持此物求诊。”

景玄按了按眉心,回头看看垂下的车帘,暗暗叹息,这丫头怎么总能寻到麻烦给他呢?

但求诊的人都追到这儿来了,总不能藏着解忧不让人见。

摇了摇头,吩咐檗,“即于此处暂歇,引求诊之人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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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高适《营州歌》,营州位于燕国、古高句丽一带,离赵国……嗯,挺近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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