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车停在一家商店门前，进去买了一网兜的nǎi粉、维磷补汁、葡萄糖粉、水果罐头，还有香蕉、龙眼。距商店不远有一间花店，他不假思索，就买了两束微溢幽香的“毋忘我”，把两束合成一束，然后飞车往公安医院。

芸早就候立在门外。吴峰的车刚一停下，她就跑过来拉开车门。吴峰有些惊讶地望她。她笑笑，丁炯不愿住下去，昨天回家去了，因此她回了医院。吴峰跟着芸进了丁彦玲的病房。

丁彦玲孱弱地躺在洁白的床上，微闭双目。她身上盖一张薄薄的红绸被子，奕丽的面庞显得苍白，松逢的乌发泼散在枕上。她颈部还扎着跟她的肤sè一样洁白的纱布。吴峰把花轻轻放到床头柜上。芸默然一笑，把花束移到丁彦玲的枕边。对吴峰一头，轻盈出去，顺手将门拉上。

“阿玲！”吴峰轻轻喊了一声，充满柔情蜜意。

彦玲略微睁眼，见是吴峰，身子不由一颤，没有作声，随即合上双眼。四周非常的静，静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吴峰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他挪过一张椅子靠近床边坐下，望着安祥、文静的她，不由思绪纷繁。他把那束“毋忘我”从她枕边移开，放到床头柜上。

彦玲又睁开了美丽的眼睛。她清澈、眸亮的眼瞳左右环视一遍，静静地仄睨那束花，长久地凝视着。吴峰看见她的眼眶里饱含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像画上去的一般。

吴峰实在不知道该什么好，他深情地望了她一阵，又把花郑重地放在她的枕边。彦玲明白他的意思，眼角滚下两粒晶莹的泪珠。泪珠流经她的鬓角，将一绺散发染湿了。吴峰一阵心酸，掏手绢替她揩，动作异常轻柔，充满了温情。不料她的泪水却涌出更多，再也擦不干。

“阿玲，我，能活着首先就是我们的胜利！“吴峰双手伏在床前，由衷地。他真想俯身去，吻她一口，但他克制住了。

彦玲明眸直视吴峰，极力抵制感情，在心中默默喊道：“我们！——呵，能够得他这两个字，已是平生愿足……”她又闭上眼睛，泪水仍流不止。

吴峰知道她还很孱弱，就把心中许多话咽了回去。望着她，喃喃半天，才脱口道：“不要老记念曾经的不幸，阿玲。你别话，你听就是了。知道雪莱吧，那位英国的浪漫诗豪？他有两句诗，足够发人深省呢。每当到那种时刻，我就常吟诵，它多少次赋予我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彦玲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游移，不知停留何处。但已不似刚才那样盯住吴峰望了。

“‘既然冬天到了，chūn天还会远吗’？”

“多美……”彦玲轻轻，吐出一丝气息。“像卫萍描绘的那样……”

“你想让每个人都公平待你，决不可能。你只要多想一能使你振作的，你便有勇气。有勇气，就有生活的力量。”吴峰一口气道，“就你妈妈吧，她对于现实与未来总还是怀达观的态度多，所以她能从容面对现实，无论欢乐或痛苦，激励或打击，她都微笑向生活。”

“不，我知道妈妈深谙人生的凄楚，比她对未来的希望还要深刻。”她的声音很轻，却吐字清晰，嗓音甜润。

“阿玲，现在你不能多话。我只问你一句：任柯文把那只瓶抢去了吗？”

“是。”她闭上眼睛，收敛了一往深情，换之以一副深邃隽冷的神sè，再也不肯睁开眼睛。

吴峰理解她的痛苦，但无力安慰她。只好：“做人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不要囿于环境的困惑。——我走了，阿玲，我每天都要来看你的。”

走出医院大门，已过了下班时间。吴峰想到卫萍的约会，便驱车直往实验工厂。

可是，工厂大门已经没有卫萍的影子。他左右为难，猜不透她是回家了还是还在实验室。

天空，尽是五彩缤纷的晚霞。一辆天蓝sè流线型轿车从后面而来，毫不减速地开进里面去了。吴峰一眼认出是钱正清的，因为窗贴紧遮住，看不见里面的人。吴峰把车也缓慢地开了进去，jǐng卫认识吴峰，没有要他停车验证。

吴峰加速追上前面的车，到厂长楼前，钱老的车停了，走出来的是个气轩昂扬的年轻专家。吴峰一眼认出他就是黎家嗣教授。他腋下夹一只棕黄sè的公文包，鼻梁上架一副花边眼镜，斯斯文文，步入大楼。

吴峰想不到著名的黎教授竟然还这么年青。他也停下车，左右张望，正看见卫萍匆匆朝他走来，扬手道：“让你久等了。”

“不，刚好相反。”吴峰打开车门，请她上车，平稳地把车开出工厂。卫萍双目平视窗外的街景。过了一会，她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不必客气，吧。”吴峰望她，像是拿她和她做某种比较。

“应黎教授的请求，我替他写了一份准阅‘五二三’机密图纸的报告交上去，但保密委员会没有批准。你看我该怎么办好？”

“你呢？”吴峰笑了，强使自己回过神来，望她。

“我想我该坚持原则，未经特许谁都不能参阅国家机密。我要做不到这，我就是严重失职。”着，她高傲地甩了一下头发。

“对呀，完全应该这样嘛！”

“可是他,郭总理答应过尽可能满足他科研上的需要。”

“总理真的这么？谁听见了？有何证明？”

“有，总理在给他的信上写有，我看见的。为此我才矛盾重重，如果对这件事处理失当，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目光炯炯，望他。

吴峰放慢车速：“总理是最讲原则的领袖。你是保密员，你的天职不容许你在原则上打丝毫的折扣。”

卫萍静静地听着。

吴峰又：“图纸被摄一事尚未了结，可不能再生事。”

吴峰的话字字千斤，卫萍微微垂下头。

“我这么并非不相信黎教授。你也知道，马副处长至今还被拘留。他抗战时投身革命，负过伤流过血，立过功。但由于失职，已给党和国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种损失并不因拘留了他就弥补得回的。”

卫萍投给吴峰一个微笑，接受了他严肃的批评。这时，吴峰把油门一踩，“呼”的一声，车子在平坦的大街上加速飞驰，卫萍身子往后一仰，舒服地笑了。

吴峰望着她心中顿然产生一种失落，空虚虚的，实在不好受。“是的，”他想，“命运之神实在不公，让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却让另外的一个痛苦！”

“到我家吃饭吧。我跟妈妈了，今晚我请客。”她深情地望他，声音甜甜地。

“不了，谢谢你，我已经吃过。我送你回家。”罢，连他自己也非常惊奇，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