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个月过去，白睿没有回家，郑少岗慌得要死。事情惊动了钱正清，才请保卫处出面。朱一宁副处长从廖文光教授的口里知道白睿真的住在微生物试验场。于是由组织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7月22rì上午，郑少岗在保密室里聚jīng会神地工作，电铃轻轻响，通知他有人上楼，他先开了门，一阵脚步声传来，楼梯口出现了朱一宁副处长，他身后跟着白睿！朱一宁对郑少岗扮了个鬼脸就下了楼。

白睿一头扑进了郑少岗怀里……就这样，夫妻二人拥抱了三分钟，或者五分钟后，郑少岗才想到妻子到这里来不妥，急忙拉她离开，关好门，二人欢天喜地转回家。

当天晚上，白睿告诉郑少岗：“今晚我们到饭店吃饭，有人请。”

“谁呢？”

“现在不，见面就知道了。”

黄花岗饭店里，一位虽瘦但个子很高的解放军大校热情地款待了他们。他就是在江苏省军区工作的黄汝南，白睿的表哥。三年前他俩结婚时，那台电视机就是他送的礼品。郑少岗向来不会烟酒，但基于礼节，这次也破了惯例。

表哥这次公务出差，同来的有两个，公事办妥，他们都各自去拜亲访友去了。他决定明天回南京。在旁边的一张桌上，搁有一台昂贵的进口电视机，是表哥送给他们结婚三年的礼品。他：

“这台是从后门搞到的，送给你们留念。愿你们永结同心，生活美满幸福。”

三个人喝到夕阳西沉，满月东升。郑少岗大醉而归……当他一觉醒来，妻子已经不在身边。窗外月光澈朗，苍空深邃。城市华灯高照，人声鼎沸。想不到自己竟睡过了一个白天！他翻身下床，地板上有拖洗过的痕迹，还喷过了香水。

客厅里，柜桌上摆满心果品。那台昂贵的进口电视机摆在柜上，电视机旁压有一张纸条：

“医院有手术，来电话要我去。今晚不一定回，别等我。

吻！

睿，五时十分”

郑少岗一阵惆怅。这时电话铃响，是江屏打来的，要他马上赶到钱正清的工作室。他随便洗漱一番便匆匆去了。在大楼前面，他碰到彭继东。

彭继东拦住他，极不礼貌地责问他今天为何不上班！郑少岗起初很冒火，但转念一想，是自己错了，不好再反驳，咽一口气，才把白睿表哥来的事了。彭继东拿出架势，告诫他以后不许再这样。

钱老的工作室里只有石永华教授在。郑少岗招呼了一声。石永华请他坐下，给他斟来一杯茶。告诉他钱老刚下地室，一会就回。

郑少岗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茶。石永华这时提起了郑少岗的父亲郑律成：“彼得教授在时，常和我起郑律成教授。苏联专家很敬重他。”

“卫国战争时期，爸爸曾在彼得堡搞桥梁设计。”

“桥梁建筑方面郑老跟苏联有过良好的合作。”

彼得堡的铁桥设计别具一格，举世闻名。每当到父亲，郑少岗便很高兴。

谈话间，钱正清走进来，把一叠数据交给石永华，就坐在郑少岗旁边：“我明天去W市。孙老还要兼顾‘核控’，‘五二三’主要由石主任抓。‘技改’方面你有什么要提出的？”

郑少岗很诧异，一时想不出该什么。

钱正清拍了拍他的肩，关切地：“别的我不忧，只是你的责任不轻，万万不可在工作当中有半疏忽。”

郑少岗的心猛地一跳。心想他也许听到什么啦？他含糊地：“这个……我会尽力尽心……”

“你我皆出身不好，但不能老当做包袱背。对批评要听得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着，拉了郑少岗，二人步出工作室，乘电梯下到底层，离了高楼，走到假山旁边，在条凳上坐下。钱正清亲切地，“要尽可地乐观，经得起误解和挫折。

过多忧虑妨碍进步也影响健康。多想过去的坎坷，对比今天，你就会觉得今天珍贵，就会有生活和向上的力量。”

“我会这么……做的，”郑少岗两眼湿润，在心中，他一直把钱老当成父亲一样的人，但他不会感谢话。

钱正清站起来：“你是图纸保密员，责任重大，多加注意，不可玩忽职守——你的晋级论文写得怎样了？”

“我……正在写。”他低下头，用这句话来安慰老人。“我明早去机场送您。”他抬头望钱老。

“不必了。”钱正清拍拍他的肩，“凡事想开些，少发牢sāo怪话。多想明天的事，就一切都会好的。家里的事学得忍让，千祈不要闹。”

回到宿舍已经十四十分，郑少岗知道今晚妻子是回不来了。他带着万般思绪上床。既思念妻子，又想到别的许多，怎么也睡不着。

次rì中午，当他准备下班时，接到孙老秘书的一个电话，要他把“五二三”第131卷设计图立刻给孙老送去。

郑少岗下班后并没有回家，在街上拦了辆的士就往新华医院而去。岂知到了医院，妻子却又不在，她和廖文光教授到那个恐怖的微生物试验场去了。

那里正在进行一种新型微生物分泌酶创面弥合功能的试验。郑少岗只好怏怏而回。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八，白睿才匆匆回来。不待郑少岗近前亲热，她就冷冷地：

“我们谈一个事。”

“什么事？”郑少岗边笑边上前要搂她。她一把拨开他的手，走过一边：

“明天，你我到法院办离婚。”

“呵？”郑少岗愕然，想想又笑了，“别的玩笑尽管开，这种玩笑开不得。”罢，斟一杯茶递给她。她将手一甩，打掉他的杯，杯子摔碎了，茶水和玻璃碎片沾到郑少岗的鞋上。

“发生了什么事？”

“别啰嗦！你，去不去？”

“我不明白，总得明原委呀！”

“你想知道吗？”她声音异常冷酷。“因为当初我一念之差误嫁了你，如今我觉悟了。我给了你三年温存，算对得起你啦。”

“睿！如果因为荷尔蒙的事得罪了你——”

“不，不是那个意思。”白睿轻蔑一笑。“你是大地主资产阶级出身，是我们的敌人。你妨碍了我政治上的进步，这就是原因！现在我觉悟了，反戈一击，要划清阶级界线，唯有离婚，才解决问题！”

“睿，布朗宁过——”

“狗屁布朗宁，现在谁需要他？老实告诉你，敌人！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白睿气昂昂走到窗边，回过身，指着他，“你要不离，惹老娘xìng发，一把毒药送你归西！”

郑少岗“咕咚”一声，给她下跪求告道：“听我，睿，我……”

“啪啪！”白睿怒冲云霄，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两记耳光，还啐了一口。接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份预先写好的离婚报告，扔在他面前。郑少岗垂头望那份报告，抄的工工整整，字迹娟秀，他不由涕泪齐下。

“法庭：

郑少岗、白睿既无感情基础，又无共同语言。结婚三年，同床异梦。今兼男xìng不育，女xìng不孕。经双方协商，自愿解除婚约。

男：

女：白睿

1964年7月23rì”

白睿一脸怒容，郑少岗知道大局已定，不签是不行的了。浑浑噩噩，接过她的笔，潦潦草草地签上了名字。白睿把离婚报告收进提包，踏步出门，站在门外回头：“明早8，法庭见面。”

双方自愿，理由充分。调解无效，法院当庭判准离婚。没有财产纠葛，白睿只要自己的衣物，其余一概不争。郑少岗像做梦一样，步出法庭，丧魂失魄地来到黄花岗公园。

躺在草坪上，闭紧双目，脑海里一片空白，昏沉睡去。直到圆月升空，游人散尽，才踉踉跄跄回家。家里只有一片孤独，一屋空虚。他不吃不喝，灯也不亮，和衣缩在长沙发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思索。

第二天九钟了，他还赖在沙发里。既不想动，也不去上班。有人按门铃，他不理，门铃顽固地响，他只好拉开门，是收发员来了，送给他一份加急电报：

“少岗吾儿，父病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