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到zhōng yāng公园门前的上落站，卫萍真想打消那搭车的念头。人实在拥挤不堪，而她又最害怕此种无秩序。

车还未停稳，人们便一拥而上，老人妇女只好摇头叹息，干瞪眼。

看看表，快七了，她感到很乏，亦有些饿。步行回家不可能，因为还有许远的路。

看来再挤也得挤挤，于提起书，不抱多大希望地来到人们的后面，将身倚在一株矮树下，把那捆书放在脚边。

夕阳西坠，满月东升。微风拂面，晚霞涂红了半边天。她双手拢拢头发，信手从提包里取出那本子，心悸一阵后轻轻揭开一页，只见工工整整地录着菲多裴那首诗。她不由沉吟，思索。

一位衣着艳丽的归侨老妇怀捧一束白sè的花，在她不远的前面挤过人群，朝zhōng yāng公园方向而去。卫萍不由朝她背影望去两眼，因为她觉得她有像吴妈——无论背影还是姿势。

一会，老妇人进了zhōng yāng公园，卫萍把目光收回，心中不住琢磨。“像吴妈极了，”她想，“哪方面都像：走路的姿势，摆手，还有身段！”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提起脚边的书，跟着进了zhōng yāng公园，可是当购票进去时，已没老妇人的影子。偌大个公园，知道她上哪个角落？

只是一种责任感驱动着她，便选了一条幽静的道，忐忑不安地朝公园深处而去。

才走不一会，身后有一位手提文明棍的大胖子步履匆匆，“的塔，的塔”地赶来。卫萍赶紧让过一边，他跟她擦肩而过，目无旁视，往前赶路。

卫萍觉得他似乎戴一副眼镜和一只白sè的口罩。她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二人距离越拉越远，不一会那人便消失不见。卫萍左右张望，慢慢才来到一丛竹林前面。

翠竹高高地弯吊着，密密匝匝地遮挡了后面的景致，只有在竹梢的晃动中不时现出一角红亭来。

这一带景sè雅致迷人，却也不免过于寂静，令人有些不安。竹林间，有一座jīng巧玲珑的凉亭，前面不远有一座高高弓起的白石桥，桥下是一弯淙淙流淌的溪。溪水清澈透底，不时还可见洁净的水中有几尾黑鲤傲游。

天空的彩霞渐逝，夜幕悄悄拉开。这一带的路灯没一盏亮，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

卫萍停了脚步，把身藏在一丛花木的后面，因为她发现桥弓上有一对人影儿，并依稀地能分辨出女的怀捧花束，男的身材雍肿。再走向前就已无可遮挡的，非被发现不可。

她拨开树梢望了一会。是了，男士乃才先匆匆而过的胖者，女的却看不大清，因为她背向这边。看了一阵，当女的把身子转向这边，俯视溪时，卫萍险些“啊”出声来——她似乎就是吴妈！

桥上二人有斯斯艾艾，又窃窃私语。任卫萍耳朵再灵，也听不到他们些什么。

风阵阵吹来，树叶飒飒响，她开始有懊悔自己的莽撞。她很后怕，四周的丛林里，似有许多骇人的眼睛朝她窥视。她不敢动，连大气亦不敢出，周围已没有一个游客。

这座公园是市内唯一全天候开放的公园，周围有许多侧门，不少人在公园内过夜。这等处所保不准有歹人呢，她真怕碰上歹人。胆怯地顾盼左右，又不敢现在离去，她听到了自个的心跳。

这时，桥上二人分手了，男的朝北，女的向南，各自匆匆离去。而男士走下桥时，信手把那束花扔到了桥下。那水是由西流向卫萍这边来的，她一时不知道跟谁去好。

很快，那束花飘流过来，并且就靠近岸边。卫萍轻轻弯下腰去，捡起来，是一束散发着茉莉香的——塑制假花。她抖了抖水，提起书，朝北而去。“想必女的是吴妈了，她肯定要回去。只不知男的是谁，跟他一段看。”

胖男离了公园，压根未想到身后有人跟踪，慢条斯理地走上大街。卫萍距他不远不近，尽可能地靠边，免得被他回头看见。

不一会，在广大路的上落站里，二人一前一后挤上西去的车。她紧紧监视着胖子，胖子在中山七路下车，她也急忙跟下。

步行到八路，他突然向右一拐进入一条狭长的巷，很快进入一间吃店。卫萍不敢过去，就近买了杯咖啡和两块松花饼吃了，此时才觉得好受些。

巷口有间电话亭，她灵机一动，扔了五分硬币进去，就拨工程保卫处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杨兴国的声音，她犹如见到亲人，眼圈红了，急促地低声道：“杨副处长，我是卫萍！我碰到麻烦了，现在荔湾思贤巷，请您快来啊！”

杨兴国在电话里还待问什么，这时胖子正向这边走来，她只好搁了话，把脸转过一边。待他大咧咧走过去，卫萍才出来。

一个背书包的男孩走过，她拦住他，借他的笔在那捆书的面上写了“华南高能所钱卫萍”几个字。

此时胖子已朝中山八路去得好远，卫萍急急跟去。不久他向南进入荔湾中路，卫萍不知从何而来的胆量与勇气，紧紧跟着他，刚才的畏惧全然没了。

就这样二人左拐右弯，西进东出，不知转了多少大街巷，天已黑尽，街灯通明，路人拥挤。她看看表，已经是八多钟了。

这时身处何地已稀里糊涂，东南西北也辨不清。直待胖子的背影消逝在一栋又高又窄的木楼里之后，她才看清大门外的“思贤照相院”招牌。

原来晃荡了半晚，又回到这来了，她心中暗喜。胖子进去了一会再不见出来。卫萍担忧他打后门溜走，想了想遂迈步入内。

她是横下心来非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是一间狭而多层的木楼，左壁是向上的木梯，正中是交费和取相片的地方。有一位大姑娘在那里看。

这里没有开启后门，卫萍犹豫片刻，抬步上楼。二三四楼都是房间，门紧关，每个楼梯口的转角处都有一块牌：“照相在五楼。”

卫萍到了五楼，果然是摄影室，里面有两对伴侣：一位女子面向菱镜更衣整容，梳理头发，男伴在一旁指；炽光灯下，一对伉俪半依半偎，女的穿着漂亮的婚纱，正摆弄姿势。三个摄影师来回奔忙。

卫萍把书放到一张椅子上，一手还捧着花，目光在三个摄影师中搜寻。终于她认出了其中有些矮胖的那位——对了，就是他。

当她发现他也正望自己时，不免一阵心慌意乱，忙把脸扭向一边。她发现他不再注意自己时，急忙抬步下楼。

可是才下到楼底，竟发现忘了那捆书，她真懊悔，考虑着上不上去的好。最后还是硬头皮上去了，心想，反正他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好不容易把书提在手时，三个摄影师只剩两个，胖子不知何处去了！她怔了一阵，咬咬牙，在心中想，“知道你是这的就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于是一手提书，一手捧花慢慢下楼来。这时，她已经很累，简直累到想坐在楼梯上休息，喘喘气再走。当下到第三层时，却见胖子狞笑着，拦在了楼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