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很快过去。吴峰骑单车往附二厂看一位在部队时的战友，这位仁兄在今年“五一”已筑建燕巢。今天是他的生rì，两次来电话到公安局邀请，陈枫硬逼吴峰去的。

吴峰在商店买了一个漂亮的布洋娃娃（大得跟真人差不多）和一束花sè鲜丽的象牙红。

附二厂在岭南山峦一个僻静的处所，许多重要的车间都建在钢筋水泥岩洞内。

当来到南溪公园旁边一条平坦而狭长的街道时，已经是夕阳西斜。天边像烧了一片火，红霞满空。街道两旁，种着一排排整齐的常青树。

因近市郊，少有车辆，不多的行人尽在街心蹓跶漫步。不时，一些拖拉机“突突突”地狂奔而过，拉着满拖卡物资。一些xìng喜活泼的顽童在街上追逐嬉闹。

吴峰的单车左避右让向前蹬去。前边不远，是一个十字街口。

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手中的气球飞了，但飞得不高，只沿街道慢慢向前飘移。家伙急忙向前追，不料一阵旋风过来，把气球吹着在街边不住地旋转，家伙仰着头一心想抓住气球的绳索。

“要是这时有一辆快车过来就危险了！”吴峰想，即把车速放慢，放眼搜寻那孩子的妈妈。只见有一位年轻妇女正在一株树叶浓密的树下跟一个老太婆话。

突然，一辆奔驰的货车迎面驶来，一路按着尖厉的喇叭，车速快得惊人。吴峰急忙下车，让过一边。不料这时那个男孩竟窜到街心——他的气球飘到街心了！

眼见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即刻发生，吴峰顾不及多想，把单车一丢即朝孩奔去。急驶的货车也发出刺耳的急刹声，但由于车速太快，惯xìng仍使汽车猛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比吴峰更靠近孩的一位姑娘已经扑向孩。刚来得及把孩拉过一旁，汽车“呼”一声擦身而过，姑娘和孩重重地摔在路边。行人都吓呆了，后来见未酿成悲剧，才又都向姑娘和孩奔去。

那辆货车已经开得不见影子。吴峰扶起单车，恼怒地朝汽车消失的方向望了一阵，才向人群围着的地方走去。家伙被压在姑娘的身下，两个都还惊魂未定。

吴峰从人群的缝隙往里窥望，想不到这位勇敢的好姑娘竟是彦玲！她把孩递给了快要发疯的母亲，一瘸一拐地分开人群走出来。

那母亲却只顾搂住宝贝喊心肝，一位下巴留着山羊胡子，穿国袍的老头拍了拍年轻母亲的肩头，又指指忍痛而走的姑娘：“还不谢谢恩人？要没姑娘，‘心肝’就辗成粉了。”那母亲才记得追去，向彦玲道谢。

吴峰也几步追上彦玲轻轻喊一声。她回头见是吴峰，既惊又喜。二人移步到一株凤凰树下，吴峰问她：“疼得厉害吗？”她轻轻摇头，现出淡许的笑靥，略弯下腰，不住揉她那线条优美的腿。没有话，样子有疲惫。

吴峰不敢过多望她，只是又问，“你怎么到这里呢？”

“我从教育局回来……你呢，要去哪里？”她问，望了望他单车后面塑料袋内的布洋娃娃和那束鲜花。

“一位朋友过生rì，去向他祝贺。”他觉察她眼里含有一丝忧悒。“要不是你，家伙准完了。”

彦玲未什么，只是不住地揉着腿膝。

吴峰把洋娃娃和花束取下，递到她怀中，而后用单车搭她回家去。她搭单车的姿势可谓美极了，竟一都不碰触吴峰呢，连裙摆她也拢住。这未免使吴峰感到有失望。

过了一会，吴峰打破沉默，笑对她：“我还记得你跟我过你时的事，我真想对天下打骂孩子的父母疾呼，‘要爱孩子’！须知一些父母自己不趁心就拿孩子出气，殊不知在孩子心目中父母就是他们的天地呢。”他笑笑道，“倘我有神气当爸爸，我决不许孩子有半委屈。”

“呵，吴峰，我记得你今天这个话！”彦玲笑，忽然又觉失言，悔之不及，面孔一直红到耳根。

她的语声显示出她一副婀媚娇娜的天xìng，他觉得她的秉xìng与情cāo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和超然出脱。

就有怎样的不幸都不会在她身上过久停留，她的目光里永远泛动着优美的神采。在这方面，吴峰觉得她很像她的母亲。

路中间有块石子，吴峰将轮子瞄准那石子猛碾过去，车头一甩，左右地晃动好几下，彦玲急忙一手扶住了他的腰。

回到家，一切如故。那台豪华的三角大钢琴，静静地摆在靠窗的那面。墙上二位先知的肖像依然如故，唯有丁炯周游世界列国的留影不见了。

吴峰仿佛觉得哥白尼和居里夫人的神态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活灵得多。家里没人，台面上留有一张纸条：

“阿玲，我和你爸到科学宫听关于化学定组成学的辩论，可能九回。你的论文要抓紧写，别学妈和爸的过去。

妈字，晚七”

吴峰不由道：“你妈妈雄心未泯，看来她决心走出象牙之塔了。”

“你错了，吴峰。”彦玲放下纸条，踅去打开窗口。

“妈妈受简·奥斯汀影响甚深，对未来她执着和她一样的看法，‘满怀希望期待幸福，其本身即是幸福’。尽管屈居怎样的困境妈妈都不失为一位有抱负的学者，除非不让她有献身信念的机会罢了，但有，她总要发挥其天才的。”

傍晚的天空一碧如洗，湛蓝，深邃。彦玲无所事事，只把身子倚靠在钢琴上，凝视一阵窗外的晚景。

吴峰似乎也忘记了还有去朋友家贺生rì的义务，二人沉默。稍许，彦玲把目光收拢，轻声细语地：“什么时候人们才摆脱得社会出身的缰绊，释却jīng神桎梏，赋予人身心彻底的解放呢？”

吴峰用热烈的目光审视她，鼓励地：

“阿玲，热烈生活，期待的总会有一天临降。”

“真这样吗？”她淡淡地笑，“也许由于我失望的太多太多，我才总不相信会有好运降临到我身上。我相信世间不乏好人，但是，我又从来不抱非份之想。”

吴峰不愿和她谈这方面的，也担忧她因此过于伤感而影响身体，看一眼手表。彦玲知道他还要去朋友家，把他送到门外他经常停车的地方，瞥了单车后架上的礼物一眼：“这么漂亮的布娃娃，他有女孩子啦？”

“呵，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吧，我想？”吴峰笑笑，“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所以——阿玲，什么时候你过生rì，我也送你一个。”

“那我就难得见你的礼物了。”

“何以有此言？”

“因为我2月29rì生，上帝罚我四年才过一回生rì。”她天真烂漫地笑起来，面sè白里透红。

吴峰长长地“呵”一声，无奈地笑了。

彦玲却正经地：“看，连生rì也亏我，别人的生rì比我多三倍。”

吴峰叹了口气。

吴峰从附二厂回来，已是晚上九钟。刚洗换毕，又让陈枫一个电话召回局里。陈枫把一份公安部的传真电报拿给他看：

张、史：

经与国务院办公厅查实，所谓“总理给黎家嗣亲笔信”纯属伪造。

公安部9月7rì

“总理知道这件事了？”吴峰看毕，问陈枫。

“知道了。”陈枫，又再把一份今晚七四十五分公安部才发来的传真电报给吴峰。

“截至1964年9月8rì下午七时止，从西德归国的高能物理学家黎家嗣教授仍在山西省万山镇省亲。国务院指示本部并责成山西省公安厅转当地公安局（处）：务必绝对保证黎家嗣教授安全，并对此事做好保密。

公安部9月8rì晚七时”

陈枫又把公安部转发的黎家嗣教授的一张电视传真照片给吴峰。这是正在万山镇省亲时黎家嗣教授的生活照，跟现在这位“黎家嗣”果真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在万山镇的黎家嗣比这位“黎家嗣”显得稍胖，鼻尖亦稍平扁些；而在这里的这位的鼻尖略高并有勾，口唇亦较薄。

吴峰放下相片，长吁一口气。

陈枫：“你从一个莫名其妙的‘赵基仁’查出七个赵基仁，再从这七个赵基仁当中筛出跟本案有关的赵基仁，这是一个奇迹。你怀疑这个‘黎家嗣’，也是一个奇迹。”

吴峰问：“这个‘黎家嗣’何许人也？”

“可能是克格勃的间谍。”陈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部里的内参给吴峰看。

今年四月底至五月初，在一批相继从欧美回归大陆的台籍和华裔留学生中，一个叫蒋再俅的人突然在běi jīng失踪。据调查，认定失踪者很可能藏在苏联大使馆。

因为他失踪的头天晚上，我学联一位认识他的工作人员看见他在距京西宾馆不远的一间杂食店里，跟苏联大使馆的厨师谢尔盖话。这个谢尔盖是个克格勃分子。蒋再俅原名蒋镇南，高雄人，外貌酷似黎家嗣。赫尔辛基学院毕业，攻读高能物理。

陈枫收拾桌上的文件后，把一份签批了的逮捕证递给吴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