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峰坐在公共汽车里。他的衣服口袋内揣着谭基江中校弄来的外单位十二个能zì yóu并定期进出于高能所的人的指纹鉴定。

这十二个人都没有一个的指纹在本案中出现，白云山牛nǎi加工厂陆宗范的指纹也不是23号清晨二时十三分悬空气球微型红外照相机上的霍天臣的指纹同时出现的那个指纹。

因此，对这十二个人的怀疑已经没有意义。

至于霍天臣及其厂内的那个同伙，也已经成了瓮中之物，不怕他们逃到天上去。吴峰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彭继东，撤销了对这十二个人的怀疑。

两天来吴峰跑的也够呛，七个赵基仁走访了五个。五个都分散在全市各个角落。到手材料证明五个赵基仁不可能跟案件有牵连，这使他既高兴又担忧。

剩下两个赵基仁，他打算下午两半钟再走访一个，即环卫队做掏粪工的那个。

车上非常拥挤，因为现在正是下班时刻。他夹挤在乘客中，连扶手横杆也够不着。有人在他身上拍了拍，低头看，是个坐着的陌生人。他对吴峰笑笑，努力挪出一位置：“来，挤一挤。”

“谢谢，我在广场下。”

“客气么，还有三个站才到哩。”他。

吴峰便跟他挤成一堆。这是一位体瘦质弱、面sè灰白的中年男子。“刚下班吧？”吴峰问他。

“不，”他摇摇头。“我病休，很久没上班了。”

“在哪个单位？”

“海珠环卫大队18队，掏粪工人。”

“嗨？”吴峰眼睛一亮。“贵姓？”

“赵基仁。”

吴峰简直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露声sè，也不料生活中真有这种巧遇。这才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于是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赵基仁方脸大额，尤其两片憨厚的嘴唇给人一种殷实的印象。他衣着朴素无华，面容憔悴。

乍一看，立刻就知道是一个久受疾病缠身的人。吴峰关切地问他：

“什么病，有看过医师吗？”

“唉，不提。”他苦笑中含有毫无指望的表情。

“嘛，老赵。什么病，或者我能帮您。”

“来话长——请上我家坐坐，好吗？”赵基仁一片诚心相邀。

吴峰高兴地头。对他道：“今天我刚好没事，我们就交个朋友。”

赵基仁住宝华西路十三巷，那是一条由大青石板铺垫的下场巷。

见儿子带朋友来玩，赵母很高兴，忙张罗烟茶。

赵家简朴，整洁、清洁。半间客厅，没有沙发，只有木条凳。对面墙上挂有一块镜屏，里面全是照片。镜屏两侧，贴有几张奖状。

吴峰有个习惯，但凡到别人家里，都喜欢欣赏照片。细看了一会，其中有一副全家福照片，已经很久了。他数了数，老老少少共十九人之多，赵基仁在前排中间，那时他还是个英俊伙。

赵基仁走进，介绍：“十六年前照的。现在爸爸过世了，兄弟姐妹又各走各的，只剩下我妈和我俩守这破房。”

吴峰坐下，带着关切的语气问他的病。

赵基仁遂把自己的病跟吴峰摆了个前前后后：刚一解放，他就在医学院四附院留医部外科做清洁工，专门负责严重病人粪便痰盂的清洁和消毒。

那时他身强体壮，还是院业余篮球队员哩。

不幸1953年8月3rì下午，一场剧烈的院际球赛中他右上腹突然剧痛，并搜肠刮肚的呕吐起来，接着昏倒在赛场上。醒来时，人已经躺在病院里，诊断是急xìng胆囊炎合并胆石症。

半个月后炎症控制，做手术取石。结石是拿出来了，可打那之后胆区便时不时疼痛，十多年来成了缠身病根，饭量锐减，体质渐瘦，既怕冷又怕热，做什么也没jīng神。

看西医嘛，时时动员割胆。中医呢，总又不见灵验奏效。也问过闻老先生，他通过望闻问切之后，演绎出一套中医玄理，意思是胆流受阻塞之类。

自己也不知道听谁的才好，干脆就疼了吃药，不疼拉倒。

到这里他对吴峰笑笑，揶揄地：“不怕您笑，今早我也算命来。”

“嗬，算命先生怎么？”吴峰有兴趣地问。

“他算出我三年之后大富大贵。我也不信，我也不指望什么大富大贵。我想我活的虽不舒服，却也死不了。既然不死。那就算大福呗。”

“当初谁给你开的刀？”

“好几个呢。天长rì久，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个实习生，兴许就败在她手上了。”

“手术顺利吗？”

“不顺利，做了好久，到请唐主任来时才了结。”赵基仁摇摇头。

“唐主任”就是唐化教授，也就是宋友兰。吴峰想，难怪他名字出现在书上，有来由呢。无论其中有什么奥秘，这个赵基仁就是敌我都在找的那个赵基仁了。他想到此，忍不住问道：“你跟唐教授熟悉？”

他憨笑，摇摇头。吴峰相信他。因为病人可以时时记得曾经给自己治过病的医师，医师却无法记住千百个自己治过的病人。

“后来呢，唐教授对你这病看法怎样？”

“他也没什么特别看法，后来他也不记得我了。”赵基仁掀开上衣，露出右上腹给吴峰看，一大块密密麻麻的缝合疤就像一条大蜈蚣。吴峰伸手去摸了摸，感到有肉酸。

“今后打算怎么办？”吴峰同情地问。从他的举止言谈中，根本不像个特务。

“能怎么办？十多年都过来了。”他，“只是近两年又得定期到新华医院检查。”

“喔……应该。”吴峰含糊其辞，越来越靠近谱了，吴峰心中想道，跟白睿联得起来了，出现在《奥萨德河上的chūn天》就是这么来的……他望赵基仁问，“跟医师们都很熟了吧？”

“不上很字。一来那里近家，方便些。二来那是老地方，熟路。三来呢，他们和气，自己心头也踏实。龚主任、曾教授、廖教授、樊医师，都还随便打的招呼的。”赵基仁憨厚地，“教授们会诊后，对我这病断为‘一不开刀、二定期复查，三不随便用药’。三个条件都正合我意，好在他们也没有要我戒烟。”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够通情达理了，因为我最怕戒烟。”

“他们之中谁态度最好？

“龚主任、廖教授。”他，“曾教授也好。他们规定一年复查一回，目的是预防癌变。”

“认识白医师吗？”

“白医师——哪个医院的？”

“新华医院。”

赵基仁摇摇头。吴峰相信。因为如果认识的话，就不会有写在俄文上的字了。

赵基仁为人诚实，见吴峰极关心自己，就进房间搬来一张木箱，打开，里面装有各种各样的就诊卡、化验单、疾病诊断证明、休假单，以及许多的、分门别类的中医药单方、验方、秘方等等，全摊在吴峰面前。“我这病，学名叫‘慢xìng肥厚xìng胆管炎’。”

吴峰动手一张张地看。

有一本他1954年时在中山医学院四附院的门诊就诊卡，上面注明他患有慢xìng肥厚xìng胆管炎、胆囊炎、胆结石三种病。经治医师是冯炜签名。

卡上注明赵基仁一年前住院做过胆囊结石手术，住院病历号是74838号。

吴峰对着这组数字出了好久的神。他未免奇怪，白睿为什么写74828？是否是……因为她乘惯了郗浩的74828号车，匆忙间把74838错写成74828？虽然还不敢肯定，却也不失是一条线索！

他望赵基仁：“我给你介绍个医院，公安医院。”

“部队医院倒没去过……人家肯帮？”

“肯的，”吴峰，“把你这本就诊卡接我用。”

“好的，”赵基仁想了想又道，“过两天再。”

这时，赵母出来招呼进里面吃饭，吴峰也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