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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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大的悦来客栈,地字一号房里。

王玄真依然穿着半旧的道袍,神色平静的坐在书桌前,手握羊毫,却半天不下笔。

“师傅,徒儿不明白,那一位显然是后悔了,可为何师傅还是要支持大皇子?”书桌的一角,小道童心不在焉的磨着墨,眉头蹙的紧紧的。

王玄真轻叹一声,将羊毫笔搁置在笔架之上,起身走到窗前,“当初我被徐陵那厮从市井中挖出来,好吃好待却从不催我,而我直到最后才答应他出山,却不想转眼就出了事!若是早些答应他,若者早就成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境地!”

这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悔意,可小道童却颇有些不已为然,在他的心里,这个师傅虽花钱大手大脚,平日里也没有师傅的样子,但大事上却从不含糊。

当初他收自己为弟子,自然有自己对算学和经商极有天份,能替他理财赚钱,可当初自己遇到他时,却是昏迷不醒,他倾尽所有替自己治病,之后又将自己带在身边,这份救命的恩情他是牢牢记得的。

所以他想信,师傅当初不答应,自有他的道理!

“那一位论权谋、论聪慧,哪一点也不输给其它的皇子,可偏只有一点,就是他是在外流落,成年后方入宫,而其母族也没剩下几人。想坐稳江山,没有老臣们的支持是不行的!大皇子为人宽厚,手握西北军权,号称西北王,其母虽身故,却怎么也是桂氏族人,于京中颇有些渊源,两权相遇择其厚,两害相遇择其轻!何况,当初也是他点的头,徐陵这才去的西北,而为师我才去各地游说诸王。已经到这地步,又怎能一句他后悔了,就把一切推翻?”王玄真的眼里带了几分怒意。

小道童惊讶的看着王玄真,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整日里嬉皮笑脸,连认真的时候都极为少见,这般样子更是没有见过,他愣了愣方道,“师傅,人心本就是欲求不满的,何况他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惊觉自己的失态,王玄真这才又笑了出来,“徒儿放心,他会放弃的,只是他如今尚未想得明白。只盼着他能早一日想明白,若是拖的久了,恐怕就算是大皇子能等,他麾下那些将领和朝中的老臣们又怎能等得?再说,今上生死未卜,说不得已经……看他能瞒得了多久……哼!”

小道童轻轻点头,“师傅说的是,大皇子不止人心所向,且为人宽厚,若是不然,又怎么会在他拖延开城门的时候,还按时把王妃送了来!要知道,王妃如今身怀六甲,若是生了皇子再扣作人质,岂不更好?只是那样总归是损了名声!”

王玄真转过头来,嘲讽般的看着小道童,“乖徒儿,他把人放过来并非是示好,而是示强!只有手中的筹码足够强大,才不屑于这种招数!何况,世上最大的风不是北风,而是耳边风,不知道王妃娘娘是不是能想得明白!”

小道童翻了个白眼,却是低下头继续磨墨,“师傅说的是,可是这封给徐将军的信,师傅又打算怎么写呢?”

王玄真挠了挠头,很无奈的道,“不写了,等王妃娘娘生了再说,算算日子,倒也快了!”

此里的五王府里此时热闹非常,侍女和妈妈们都忙的脚不沾地。

“殿下您先回去吧,王妃娘娘刚刚发动,这第一胎恐怕没有半天一天的是生不下来的!”五王妃的乳娘关妈妈紧张的劝着,好不容易才把五皇子给撵出了院子。

五皇子听着王妃一声声的惨叫,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他叫了内侍过来,“是否已经叫了太医院的人?”

“禀王爷,已经在外头侯着了,可……可这生孩子是稳婆的事儿,他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咱们从角门出去,我就去旁边的明道斋等着!”五皇子不耐烦的往外走着,听着那惨叫声越来越远,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

明道斋是他的书房,离王妃所居的这群芳阁不过是几步的距离,从这角门过去,穿过游廊便是。

走出角门,他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站在一边的道上,那女子听着院子里传出的一声声惨叫,竟有些不知所措。

几个时辰前,五王妃发动了,王府里只顾着这头,竟无人去通知。槿娘进了府这才知道。

本想着离去,但她想在这里等一等,能打听些消息倒也不错,众人都忙的紧,也没有人管她,她便没有立即离去,几番打听,倒是多少听到一些消息。却不想,碰到了五皇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臣妾过来探望王妃!”槿娘想了想又解释道,“槿娘以往未嫁时识得王妃,得王妃照拂,那稻香村也是有王妃的一份,如今回了京城,便请命前来探望!”

“嗯,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吧!”五皇子挥挥手,让其离去。

槿娘刚要答应,就见一个穿着贵气的妈妈冲了出来,后头跟着几个慌张的小丫鬟,“殿下,王妃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众人一惊,五皇子已经抬步进了院子,“快去请太医!”

那妈妈也跟着从角门进去,嘴里带了哭腔,“已经请过了,只是宫里的几个女医官听说被淑妃娘娘叫了,都不在外头,恐怕您的得亲自去一趟宫里才好!”

“什么?!”五皇子的愤怒连在外头的槿娘都听得见。

五皇子没有犹豫,如今之即,只有亲自去宫里一趟,“那这里就交给妈妈了!”他没有母族,而王妃昨日才进的城,梅家的人得了消息,人却还没有过来,诺大的王府里,竟没有个主事之人!

看着五皇子离去,那关妈妈回过头来,却见小丫鬟慌张的冲了出来,“妈妈、妈妈,王妃昏过去了,可是孩子的头还在里头,稳婆说没法子,您的看怎么办?”

关妈妈大惊,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儿,若王妃真的没了,不止是她,恐怕这一院子的人谁也活不了!

“妈妈,我跟您的过去瞧瞧王妃可好?”槿娘的出现让关妈妈吓了一跳。

“妈妈,我是徐家的二奶奶,徐家是簪缨之家,高门侯府,而我出嫁前就与王妃相识,说不得我去帮妈妈跟王妃说说话……”

关妈妈心中着急,想着这府里也没有半个主子,若是王妃没了,恐怕谁都跑不了,这个夫人看着挺机灵的,但非要过来陪死,她又拦着作甚,便随便点了头,“也好!”便先一步进了屋子。

——————

五皇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虽说如今二皇子已经被软禁,可这淑妃却总是找事,偏她如今还是皇贵妃,他也奈她不得!皇后如今已经是个虚名,惠妃去年就病了,至今未曾痊愈,只有淑妃掌着六宫!

跟淑妃周旋半日,这才带了一名女医出来,这半日别说饭食,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

一时间他竟有些愤怒,若佩青有事,那等他得了这江山,定然不会饶她!

一进府门他便径直去了群芳阁,一进院子却是吓了一跳,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廊下侯着的侍女,竟是没有任何人,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声响。

他心里吓了一跳,如今他把大皇子关在城外,正是两虎相争之时,若是佩青再出了什么差错,五皇子着急的跑了进去,自有内侍上前去掀帘子。

“哎呦!”一个侍女从里头出来,手上提着个食盒,差一点撞上五皇子。

“这是怎么了?王妃呢?”五皇子顾不得那侍女,着急的向里头瞧去,却看到关妈妈笑着迎了出来。

“恭喜殿下,世子已经睡了,王妃吃过刘太医开的方子,又用过晚饭,这会子正跟徐二奶奶说话呢!”关妈妈说着又去训斥那侍女,那侍女低了头,委屈的退了下去。

徐二奶奶?五皇子诧异的向里头走去,就看到槿娘陪在王妃的床边,两人笑盈盈的说着话。

见到五皇子进来,槿娘连忙起身行礼,又借口天色已晚,告辞离去。

送走了槿娘,五皇子这才过来瞧梅佩青,虽说脸色惨白,但看着精神还好,他瞧了瞧床上睡得极香的小人儿,心里竟有几分激动,“佩青,辛苦你了!”

梅佩青先是羞涩的一笑,转而想起槿娘的话来,便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开城门,妾身多少也明白,只是妾身想求殿下一事,还望殿下成全!”

“你辛苦了,想要什么尽管说,虽说如今我还未得江山,可这京城里却是我说了算的!”

梅佩青苦笑着摇头,“妾身想求殿下,若有朝一日得登大宝,只给臣妾一个妃的名份就好,日后给孩儿一块封地,远远的离了京城!”

“这,这却是为何?可是那荣国公府的七小姐又来了?”五皇子的脸上现出惊讶,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就算是那些老臣送了人过来,也只能位居她之下,又何必如此?

“臣妾不想走母后的老路,也不想……娘家的哥哥们绝了前程……”梅佩青的声音极小,脸色苍白的如桌上的宣纸。

当今的皇后,也是今上明媒正娶的妻,因着生下三皇子,被皇上忌惮外戚而使姚家失了权势,之后在后宫的斗争中失利,不但连累了前朝的姚家,还失去了三皇子。

荣国公府范家当初为了跟白家划清界线连怀有身孕的儿媳妇都能逼死,如今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女子回来充作旁支,要送过来,可这样的人,在朝中多有朋党,根本不能得罪。

一时间五皇子竟有些疑惑,当皇上果然是件好事么?

半个月之后,城门大开,五皇子亲自迎了大皇子回朝。

春光正好,院子里的木樨树又发了新芽。

槿娘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拿着一本《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这本书还是她从前在白家住时看到,却一直没能读过,如今终于有时间。

绿柳在一旁给汤团喂食,上好的鸡肉拌着碧梗米,竟比一般人家吃的还要好。

见绿柳一边摸着汤团的脑袋一边骂着它胖,槿娘头也不抬的道,“好了,你就让它多吃点,等过些日子上了路,恐怕它得瘦下一圈!”

绿柳诧异的道,“小姐,咱们要去哪儿?”

“等墨雨带了祖母回来,咱们就回金陵!”

绿柳大惊,“咱们……回金陵?那二爷?”

槿娘继续低了头看书,“大哥报了丁忧,自然是要回乡的!何况,墨雨也该回去了,他回去还能有个更好的前程,省得耽误了你翠玉姐姐!”

半晌,槿娘却听不到绿柳应声,她轻轻放了书到石桌之上,“如今我休书在手,白家也已经败落,我们二人已经两清,你又提他做甚!”虽只是给绿柳解释,但这声音里终究多了分难过,竟让槿娘自己都听得出来。

“谁跟你两清了?”略熟悉的声音响起,槿娘只觉得心里一震,这声音似乎千百次的在梦里听到过,可如今听起来却多了分陌生。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去,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绿柳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汤团,趴在那里,对着官窑的粉彩花碟,努力的吞着鸡肉。

而院门处,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站在了那里,身上一件绣了梅竹暗纹的碧色缎面直缀,腰间束着白玉腰带,一把竹扇随意的别在腰间。向上看去,那脸上带着几分张扬,神情全是惫懒,眼里又满是笑意,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温暖。

槿娘只觉得眼睛里多了几分湿润,脚下却是一滞,却也迈不出步子。

徐陵快步走了过来,脚风将汤团的碟子带得轻颤,汤团“刺溜”就窜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去瞧猫儿,而是径直到了槿娘面前,方停下,依旧笑着道,“娘子,相公来迟了,娘子莫要怪罪!”话没说完,就一把将槿娘抱在了怀里。

槿娘顾不得挣扎,泪水随着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徐陵的衣裳。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为把你休了就能把你给摘出来,却不知你竟吃了这多的苦。都是我的错,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把你丢下……”耳边响起徐陵低低的声音,槿娘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二月,乍暖还寒的春风依然带了凉意,但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竟是让人觉得暖暖的,绿柳抱着汤团,只觉得沉重不已,她微笑着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个人儿,却是冲汤团喃喃的道,“哎,总算不用去金陵了,你是不是也高兴的紧?”

汤团“喵呜”一声,却是趴在了绿柳的胸前,这一处又香又软,如今阳光又好,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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