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盛大吃一惊，连忙让官兵们停下脚步，他不了解屈离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厅内的宾客来头很大，都是春申君的财神，无论是鄂无金，还是黄永，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屈离遍体冰凉，脸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于看不到奸细的面容，手捂胸口，小声嘀咕道：“老兄，我们前生无冤，今生无仇，千万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嗅了嗅鼻子，闻到淡淡的异香，心中一愣：“难不成是个臭娘儿们？”

那奸细晃了晃短剑，喝道：“住嘴！”屈离感到皮肤刺痛，慌忙闭上了嘴巴，奸细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退下，我数到三，快滚，一、二……”

包盛紧张极了，飞快的看了看众盐商，鄂无金神态自若，其他人表情复杂，最焦急的是归子辛：“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出人命。”

“啊！”屈离忽然惨叫一声，嘴角流出污血，胸膛一片殷红，软绵绵的躺在奸细怀里，包盛惊道：“狗奸细，你敢行凶？”大骇之下，举剑扑了过去：“杀！”

那奸细呆了呆，将屈离推向包盛，包盛下意识的收剑，避过屈离的尸***细又抓住最近的另一人，以那人为挡箭牌，快速向南面窗户跑去。

包盛浑身冒汗，面对人质不敢动武。

奸细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到了窗边，短剑冒出几束强光，“轰！”坚固的木窗被强行击碎，然后拎着那人纵身而起，一起跳出窗户，整个过程在瞬间完成，令人眼花缭乱，包盛只跨入半步，急得他大声喊道：“截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楼下的官兵吆喝道：“奸细出来了，射，射死他。”

“哧哧”一阵破空之音，然后是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官兵们再次惊呼：“错了，射错了，那才是奸细，快追。”

“扑通”一声闷响，那是尸体落地的声音，包盛的脸都吓白了，发疯似的冲下楼去：“追，杀了那个王八蛋。”众官兵一窝蜂的紧跟其后。

奸细从出现到逃跑，众盐商经历了生与死的煎熬，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了片刻，一人叫道：“杨老哥，那是杨老哥。”大家醒悟过来，不约而同的跑向南窗，向下察看，鄂无金在女婢的搀扶下起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翠园楼下，一具尸体横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插着几十支长箭，血流如柱，显然被官兵们误射。

那人正是杨凌。

众盐商呆立良久，好半天才回归神来，罗原喃喃道：“杨老弟，真的是杨老弟，唉！”

鄂无金叹道：“天意，这是天意……杨老弟，我想保也保不住你，天要你亡，不得不亡……屈兄弟真是神卦，言出必中，可惜了……啊！”

后面传来一个嘻笑声：“谢鄂先生关心，在下荣幸之极。”

大家闻讯转身，“刷”的一下变得脸无人色，有的双腿直打哆嗦，几乎瘫软在地上，有的想夺路而逃，腿上却像灌了铅似的，半步也挪不动，有的干脆倚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全身禁不起的颤抖。

鄂无金也转过身来，嗓子眼里冒出几声呻吟，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平生首次涌起无限恐惧，声音完全变调，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是你？”

两位女婢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不知何时，屈离站在他们的身后，笑容可掬，可惜嘴边残存一丝鲜血，胸前的污血清晰可见，显得阴森可怕。

众盐商目光恐惧，面容扭曲，浑身剧烈颤抖，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偶尔发出古怪的声音。

屈离原地打了个转，撇了撇身下的烛影，笑嘻嘻的说道：“诸位不要紧张，刚才**细挟持，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施展小小的脱身之计，哈哈，不好意思，雕虫小技，让大家受惊了。”

归子辛与屈离最为熟悉，强行咽下一口吐沫，鼓起勇气说道：“你……你不是**细害了吗？……屈兄弟，不要吓唬我们，你是人，还是鬼？”

屈离抹去嘴角的污血，笑着拱手道：“归大哥，小弟当然是人了，奸细没动手，小弟自己诈死罢了。”

众盐商仔细一看，地面确实有人影，顿时长舒一口气，看屈离的眼神不一样了，完全是一副敬畏的表情，就连卢方也露出赞赏的目光。

鄂无金最先镇定下来，神色恢复如常，拍手大笑道：“好一个屈兄弟，果然是一位奇人，仅此一卦，名扬天下，在下失礼了……啊哈哈，众位弟兄都是证人，你赢了，我明天到分号取来赌金。”

瞎猫碰上一只死老鼠，屈离心里乐开了花：“大神开眼，太一保佑，你太伟大了，杨老儿真的死了，死得好，老子这下出名了……啊哈哈，发了，发财了，十块郢爰，老头子一辈子也挣不到……死胖子，你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在屈离的眼里，鄂无金不再那么讨厌，变得可爱无比，恨不得冲上前去亲一口，幸而他是个老江湖，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显得平静坦然：“不好意思，让鄂先生破费了。”

鄂无金财大气粗，毫不心疼：“这是你应该得的，愿赌服输，我们鄂家一向言出必行，否则何以取信四方朋友？”

众盐商赞不绝口，鄂家不愧是楚国首富，大伙儿自叹不如。

鄂老大态度大变，大家也亲切起来，围着屈离问长问短。

屈离起初不太习惯，面对众多的笑脸，七嘴八舌的询问，有些无所适从，不过他的反应极快，几句话就挥洒自如，谈笑风生，与众盐商打成一片，心里头佩服自己：“偶的奈奈，看来我是个天才，哈哈，他们都是财神爷啊！”

罗原拉着屈离的手，很热情的说道：“屈兄弟，希望能尽快到长沙，祝金从优，管吃管住，保证让你满意。”

屈离笑起来：“罗老哥放心，小弟一定去，我向你保证。”脸色一黯，唏嘘长叹：“杨东家，他……他……唉，太可惜了，人死为大，我们最好把他的尸身收敛。”说完，第一个转身下楼。

众盐商回过神来，暗呼惭愧，一窝蜂的紧跟其后。

鄂无金暗扯归子辛，使了个眼色，归子辛心领神会，故意缀在人群后面，耳语道：“鄂老大有何吩咐？”鄂无金小声问道：“那个屈离，你了解他的底细？”

归子辛讶道：“老大还是信不过？不会吧？杨老哥的这一卦……”

鄂无金笑起来，摆手道：“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屈兄弟的确神卦，我深信不疑……不过，赌金有点为难，哦，不要误会，我能拿出来，一个铜子也不会少，只是要对君父有个交代……我们鄂家的规矩比较多，啊哈，归兄弟，你应该理解。”

归子辛会心的笑起来，鄂无金自己不掏赌金，想从鄂家的帐户支付：“理解，小弟绝对理解……我与屈兄弟相识不久，第一次在去年，屈兄弟恰巧路过彭城，连做三天法事，家父奇迹般的康复。您是知道的，我最敬重有真本事的奇人，屈兄弟也没有架子，我们俩一见如故，相处甚欢，刚才又在王府街道巧遇，小弟灵机一动，想将他介绍给众位兄弟，呵呵，其实也有私心，想帮屈兄弟赚点小钱。”

鄂无金点头笑道：“归老弟的为人，我是了解的，呵呵，他的父母？祖居？”

归子辛有些不快，但还是说道：“小弟派人查过了，屈兄弟确是屈家后裔，自小与父母游历四方，去年夏天，父母年老体衰，大概跑不动了，在沛县丰邑中阳里定居。至于那双头龟，郁洲的确有此传说，已经流传了千年之久。”

鄂无金若有所思，拍拍归子辛的肩膀：“归兄弟，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们相处了十几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呵呵，屈兄弟身怀绝技，我想与他好好深交。”

归子辛一脸恍然，连声道：“鄂老大好眼光，我们大楚的巫师多如牛毛，大都名不副实，图有虚名，屈兄弟虽然没有太大的名气，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巫师。”

各国贵族盛行养士，只要有一技之长，很快就能飞黄腾达，鄂家也不例外，招揽了不少高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鄂无金意味深长的笑道：“说得好，他这样的人才并不多见，值得我们鄂家交往。”

翠园的前院很大，百十位客人聚集在西头，接受官兵的排查，他们亲眼看到杨陵被射杀的场面，尖叫声四起，有的捂面蹲下，官兵们不敢轻举妄动，将尸体围成一圈，等待上级的处理。

有几位官兵跟着包盛上过楼，认识众盐商，直接放行。

屈离走在最前面，快步向杨陵的尸体跑去。

杨陵先是被利箭射中，然后从高空坠落，鲜血流淌一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盐商们看了几眼转过身去，甚至于忍受不了那血腥味，胸中一阵作呕，只有屈离不顾脚下的污血，将尸身翻弄过来，悲切的喊道：“杨老哥，你死得好惨啊。”

众盐商面面相觑：“仅仅是一面之交，刚才还水火不相融，看他这悲伤劲，比我们的感情还深，太夸张了吧？”

罗原赞道：“屈兄弟至情至性，难得，难得。”

屈离嘴里哭喊着：“杨老哥，你正当英年，事业发达，财源兴旺，刚才还生龙活虎、有说有笑，现在却人鬼相隔，老天不公啊！”

借着整理血衣的机会，上身前倾，挡住外人的视线，双手一阵摸索，悄悄的掏出钱袋，飞快的纳入袖中，心中大喜：“我说么，老家伙的财物肯定不少，啊哈哈，又发了一笔。”

归子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屈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双手搭上屈离的肩膀，小声道：“此事关系到王卒，交给鄂老大处理，我们少参乎。”

屈离微微点头，起身叹道：“这是天意，王卒有过无罪，鄂先生出面最为恰当。”

在两位女婢的搀扶下，鄂无金挪动着肥躯，慢悠悠的走近，官兵们慌得群体跪地，一位队长磕头道：“鄂先生息怒，奸细共有三人，其中两人扮成嫖客，差点瞒混过关，幸好包校尉盘查仔细，很快就露出了破绽，没想到奸细暗藏凶器，突然发难连伤几名弟兄，投路而逃，后来又出现一个蒙面人……”

鄂无金不怒自威：“住嘴，我不想听你们的狡辩，哼，一群笨蛋，奸细没抓住，竟然误伤了杨兄弟，罪不容诛，包盛呢？”

那队长声音颤抖：“包校尉亲自去追捕奸细，将功折罪。”

鄂无金冷哼一声：“包盛啊包盛，你自己向五公子解释吧。”顿了顿，又道：“赶快清理现场，将杨东家好好收敛，你，派一个人通知五公子，让他立即过来。”

那队长恭声道：“小人遵命。”低声吩咐身旁的士兵，一人起身上马，向城守府急驰而去。

鄂无金盯着杨陵的尸体，目光复杂，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看众盐商：“杨老弟惨遭不幸，可悲可叹，这里是五公子的地盘，我不好直接插手，望诸位兄弟见谅，但我保证一定竭尽全力。”

众人神色悲伤，齐声道：“鄂老大所言极是，五公子与令尹大人会主持公道的。”

鄂无金心中苦笑，盐商们不了解其中的难处，他可是深黯此道，如果换着其它军队，直接将包盛斩首问罪，但是涉及到王卒与奸细，错综复杂，春申君也颇为头疼。

黄歇大权在握，势力遍布大楚，可谓无孔不入，唯有王卒水火不浸。

王卒非普通军队，从统领到士兵，均是忠于楚国的王室、公室弟子，只服从王令，大概是春申君唯一不敢染指的势力，否则立刻被视为谋反。

当然，如果春申君真的想出头，对付小小的包盛不在话下，不过杨陵只是一郡富商，有钱无势，春申君不可能为此与王卒过不去，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偿一点钱财罢了。

民不与官斗，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鄂无金看着屈离，不由皱了皱眉头，屈离的衣袍、双手满是鲜血，狼狈不堪，归子辛颇为机灵，伸手招来龟奴：“弄几盆热水，带屈兄弟洗澡更衣。”

龟奴躬腰道：“这些都是现成的，小的这就去办，不过……可能要稍等一会儿。”偷偷一瞥身边的队长，禁令并未解除，翠园被官兵控制，没有一个人敢于随便走动。

那队长忙道：“没事，没事，小人可以作主。”

屈离忽道：“慢，先跟我来。”快步跑到归子辛的马车边，晃了晃满手的污血，笑道：“麻烦你，帮个忙，我不太方便……哦，左侧青色包裹，暂时不要解，呵呵，不要拿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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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郁洲，连云港的古称，先秦时期孤悬大海，是一座岛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