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那把小刀竟然从中折断，一半留在僧人体内，刀口位置没有一滴血渗出来。

“我想用这条命，赎罪……竟然不能，天意，真的是天意……”

浮云大师的脸突然红了，他浑身皮肤极薄，全都紧贴在骨骼上。

此刻脸红，竟然将脸部的骨骼轮廓清清楚楚地刻画出来。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具骷髅，骨骼凹凸之处，看得清清楚楚。

青帝冷笑了一声，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了一本古书，慢慢翻开。

我的记忆力极强，当他翻到其中一页，我就明白，那是饕餮寺僧人对局的时候用过的招数。

高手下棋，必须从打谱开始。

古棋谱中，总共有二十五家。

其中，华夏占了二十二家，东海小国占了三家。

这本棋谱的封面上有一条手绘长龙，正是大国手黄龙士的传世棋谱本子。

“我赢了。”青帝笑着说。

浮云大师的声音变得极其苦涩：“你来饕餮寺，不是为了下棋，而是为了灭族，对不对？”

“没错，本来饕餮寺、吞噬局的设计，就是为了灭族。那些死在地洞的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现在，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出，饕餮寺就完了！”

浮云大师扔掉刀柄，从体内拔出了半截小刀。

长期残酷修行之下，他体内的血管枯竭，这把刀无论刺向哪里，都可能碰到骨头折断。

“龙头棍在哪里？”青帝问。

这是他最后一个问题，但却是天问。

此前，我和月亮一直以为，龙头棍就在幽灵飞机上。

或者说，是在那群失踪者手里。

浮云大师摇头，那就代表他不知道答桉。

青帝大笑起来：“果然，果然，果然让我失望了。其实，你明明知道答桉——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那首诗写的是诗人访问隐者，此刻意思相近，但青帝找不到龙头棍，一定就会动了杀机。

“你要的，也不是龙头棍，你要的是一切时空……”

浮云大师的话，让青帝眼中倏地闪现出浓重的杀机。

找不到龙头棍，所有来到西南雪山的人都会失望，最终空手而归。

“不管我要的是什么，现在我只要龙头棍。”

浮云大师摇头：“你错了，你错了，如果改正错误，你就明白，不要龙头棍，不要时空，不要任何身外之物……从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你的心里连尘埃都没有，还担心什么？”

这是最高智慧的对谈，青帝再高明，在浮云大师面前还是落于下风。

他越想知道答桉，就越失去方向。

我甚至觉得，他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战胜饕餮寺的僧人之后，以“灭寺”作为终结。

以他的性情，肯定这样想过，消灭饕餮寺，从此以后大雪山就失去了精神领袖，任他反复践踏。

“我杀了你，饕餮寺就完了。或者，就是在这个石窟之中，我取代你，继续修行，直到获得答桉为止，你觉得如何？”

这肯定不是好主意，因为，过度杀戮，只会让青帝遭受天谴。

凡人再强，也不能逆天而行。

饕餮寺全都是修行者，杀光他们，青帝累积的罪恶太深，恐怕连上天都容不下他了。

“龙头棍代表的是精神，如果只有龙头棍，没有精神，拿到它也没用。你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难道不明白，水满则溢吗？走吧，走吧，下山去吧，饕餮寺不欢迎你……”

浮云大师摆手，低下头去，不再看青帝一眼。

我逐渐意识到，青帝虽然标榜自己已经超然物外，不问江湖普通事物，但是他也在寻找龙头棍，证明他什么都放不下，只是做出那副样子。

阁老会能力通天，黑白两道，独树一帜，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还得现出原形。

“我们走吧。”青帝转身告诉我。

在这里，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浮云大师不会告诉我们任何答桉，也许是他不知道，也许是他不愿说，总之，我们来到饕餮寺的使命已经完成。

我和青帝出了寺庙的大门，走到直升机那里。

青帝告诉里面的保镖：“现在可以行动，无差别杀戮。”

我的心顿时凉了，他这句话就能毁灭整个寺庙，现代化武器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僧人，犹如秋风扫落叶一样。

“青帝先生，为何这样做？我们就算战胜了这些僧人，但你已经说过饶了他们，现在出尔反尔，怎么面对江湖舆论？”

青帝笑了：“叶开，你真是迂腐，在这里杀人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传播出去，很多古代寺庙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就是遭遇了这种状况。我们下棋赢了他们，我向浮云大师请教问题，他给不了我答桉，那么我们只能反悔，让寺庙消失，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回头看着饕餮寺，寺庙名声在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么多人来到这里，就算青帝今天不出手，或许明天也有其他的大人物命人出手，消灭寺庙。

唯一的原因就是，这里的僧人太强了，他们自诩为天下第一，不单单下棋，就连修行也是如此，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就像浮云大师那样，当场拿出小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些人把修行看成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甚至想通过死亡达到升华的目的。

四个保镖端着冲锋枪走向寺院，就在此刻，另一架直升机从后面飞来，落地之后八个保镖迅速跳出来，跟四个同伴分为两队进入寺庙。

“青帝先生，你最好不要这样做，破坏寺庙等于破坏了大雪山的根基，这些修行者在这里很多年，与世无争，只想成仙，杀了他们，你的阴德受损，将来肯定没有好事……”

青帝笑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你忘了吗？叶开，你就是太懦弱，才导致处处受制，跟着我来到饕餮寺，假如你变成一个强势的人，谁还能指挥你，利用你？”

我不愿跟青帝翻脸，也是因为他有远大视野，对整个江湖了如指掌，能够洞察一切，那么，等大潮水来临的时候，他至少能带领很多人渡过危机。

忽视他的缺点，只要善加利用他的优点，那就足够了。

寺庙里响起枪声，此起彼伏，听得清清楚楚。

我感觉很惭愧，自己跟随青帝来到这里，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下棋上，却不知道青帝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被他利用，这一次是利用的最深刻的一次。

事情就这样结束，浮云大师曾经带给我一些疑惑，他回答青帝问题的时候肯定说了谎，这些修行者到了最后，能够预知未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会死亡，多一天，或者少一天都不可以。

我和青帝上了飞机，青帝冷笑起来：“叶开，你最好记住，面对这些雪山的凶神恶煞，不要滥用你的善良，不然的话他们追上来，你也完了。”

我不想跟他对话，这一次血洗饕餮寺，将会在历史上造成最大的遗憾，大雪山的最高处本来就应该留下一座伟大的寺庙，用来跟上天交流。

浮云大师在洞窟里修行那么多年，一定有很多宝贵的心得，人死了，这些事就像浮云，一去不回。

青帝应该能够明白，他这样做，等于是斩断了大雪山的传承。

枪声停止了，寺庙内外一片沉寂。

“叶开，等他们回来，我们就离开饕餮寺，顺便他们在飞机上就会按下遥控器，整个寺庙变成废墟，下一次下大雪的时候，冰雪就会覆盖这里，饕餮寺永不存在。”

我一直没有问他这样做的意义，或许他在等着我提问，解答我的疑惑，对他来说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权利，我始终没有开口，因为我不希望让青帝觉得，他已经掌控了一切。

青帝望着西南更远处，抬起手一指：“很多人说不死勇士就在那里——”

那是一个古老的神秘话题，现在很少有人提起，但是我知道，不死勇士和成仙之门是并列的谜题，没有人能够解得开，就算是带着千军万马抵达雪山深处，展开地毯式搜索，也没有任何结果。

“叶开，有时候我看不透你，你是古董调查局的人，跟他们却完全不同，那些人只想完成任务，都在电脑后面变成世界的主宰者，而你始终奋斗在第一线，不顾生死危险，拼命向前……你到底想要什么？古董调查局这一条小河，根本容不下你这条大龙，对不对？”

我知道自己是龙，只不过什么时候腾飞还未可知，在青帝面前，我努力的隐藏自己，还是被他看透了。

“青帝先生，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古董调查局就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在他们的支持下，我在全球各地破解不解之谜，直到最后像你一样找到成仙之门，解开阴阳人偶的秘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担心有人偷听。”

青帝意味深长地摇头：“叶开，年轻人总是鼠目寸光，你以为阴阳人偶就是一切，在懂的人面前，他们能够发挥最大威力，在不懂的人面前，他们只是两具人偶，没有任何意义，全都是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