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队长，我……我要和你们一起……”
“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阿什利手忙脚乱推起滑落下来遮住眼睛的头盔，混子撇着嘴收回按下他头盔的右手。
“头盔都戴不稳的小屁孩，不要来添乱！赶快带着情报滚！”
队长看了看混子：“阿什利一个人走恐怕不安全，混子，你……”
“放屁！放屁！少了我，你们这几个病猫老马还不够帝国塞牙缝的！让阿什利走就行了，我要跟你们去杀帝国猪！”
队长叹了口气，点点头。
“不用想太多，阿什利。”副队长走过来，伸手压了压阿什利的头盔，头盔又一次滑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就算多你一个，也不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但如果能把情报送回去，还能让王国早作准备。”
头盔下阿什利的眼泪和鼻涕早已糊满了脸庞，他死死咬着嘴唇，心知这不过是副队长安慰他的谎话，莽山外王国一侧的前要塞在看到烽火信号的时候肯定就开始进行集结了。
“走吧，阿什利，顺便帮我们把这些也带回去。回去告诉我的小孙孙，他爷爷就算成了糟老头，仍然是奇美修利亚的勇士！”
队长把情报和一叠扎好的信件塞给他，那是每个人为防不测，事先写好的家书。队长也把手掌放在他的头盔上，慈祥地隔着头盔摸了摸他的头。
“抱歉啊，没能为你们准备一个可以自由生活的时代。”
说罢队长转身便走。副队长、书记官、后勤官、斥候、炊事长、炸毛狗、顺毛鸡、混子，一一走过他的身边，顺手压了压他的头盔，就连小猴子也在他脑袋上蹦了两下，才又窜回主人的肩膀上。
“快走吧，阿什利。”
“不要急，天黑容易迷路。”
“顺着烽火的方向走。”
“阿什利，你要保重。”
“拿着这些干粮。”
“阿什利，再见，如果你到了我的故乡，帮我向妈妈道别吧。
“阿什利，我家没人了，不过我爹娘的坟头还在，帮我拍把土吧。”
“臭小子，回去要好好练武多活几年，到时候再为我们报仇！”
“吱吱……”
阿什利跌跌撞撞地向要塞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哭，但他死死咬着牙齿，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几次停下脚步，片刻后却又继续向前跑去。
队长、大家，我好怕啊……我不想死……不想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弟弟妹妹……对不起，对不起……
-
由常年驻守边境和惯常野战的精锐组成的帝国先头部队，总计三万七千多人，全副武装分三路越过两国边境，试图在莽山防线上撕开一段缺口，并在此基础上扩大战果，争取短时间内击溃奇美修利亚西南防线。他们同样看到了远处山峰各处隐约的烽火，于是不再试图隐蔽行踪，全军点燃火把加快行进。
原本骚动的丛林突然变得死寂一片，就连不断催促部下前进的指挥官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砰嚓！”
成片的巨树突然倒下，劈头盖脸砸向途经的部队。树干的背面还附着手持利刃的奇美修利亚军人，在混乱和阴影的掩护下一击即退，只留下一片重伤的帝国军士。
帝国军队正要追击，林木间“嗖嗖嗖”射出一片箭矢，将最先跳出来的家伙们射翻在地，痛苦地捂着伤口大声呻吟。箭头上显然还抹了泥土和某种植物的汁液，伤口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胀裂，造成巨大的痛苦。
“哗啦啦”的巨响从半山腰传来，帝国士兵行走间脚下的山路突然塌毁，湿重的土石还把下方的后续部队冲得人仰马翻，士兵们轻则骨断筋折，更倒霉的直接被埋在土里活活闷死。而在塌方地段的旁边，两道身披藤蔓伪装的身影一晃消失在浓厚的水雾中。
那些原本骑着战兽的指挥官们也只能跳下来混在士兵中一同前进，因为有好几个军官已经被突然落下的刺藤索圈套住脖子瞬间扯上树冠，或是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奇怪黑刺刺伤，然后浑身发黑倒毙在地。
在灌木和树丛间穿行的士兵举着火把照亮脚下，去没注意到从自己的影子里刺出的利刃，一刀封喉后又缩回晃动的幽暗之中。
狂怒的毒蜂、凶猛的魔兽、奇特的暗器、各种恶毒的陷阱、崩落的山石、狂泻而出却又立刻杳然无踪的山洪……在罗耳曼尼亚人前进的道路上，不断削弱着他们的力量、拖慢他们的脚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伏地警戒半天。
近百年的驻守与布置，一批又一批的奇美修利亚战士们一边与恶劣的环境作斗争，一边发动奇思妙想，布置下各种陷阱，用来弥补人数和装备上的劣势。莽山地区早已遍布不知道多少残忍恶毒的陷阱，陷阱跟陷阱，机关套机关，其中很多连奇美修利亚驻军自己都已没有记录了。
“该死！该死！”七支混编卫中负责顿涅兹河方向的第六卫指挥哈达纠看着刚刚被无数从树冠上掉落的毒虫咬伤的士兵们，愤怒地把头盔摔在地上。
“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杀人！奇美修利亚人就是要制造伤员，这样我们前进的速度会越来越慢，伤亡会越来越多！在这样下去，没人敢继续往前！”
“小心！”身边的参谋把他一把按倒，夜色中一团黑色的巨物猛地袭来，在地面上犁出一道血路后消失在身后。惊慌的士兵拥挤着要往前跑，谁知那个东西又从后面追了上来，噗啦啦砸翻一群人。停稳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用削尖的树干和石块做成的巨大流星刺，不知是谁触发了机关释放了这个东西，荡下来的时候杀掉了不少罗尔曼尼亚士兵，有的甚至只剩半截身体挂在尖桩上。
“指挥，再坚持一会就好了！奇美修利亚人也开始拼命了。我们进军的三个方向的守军总人数，估计还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一。您一定也感觉到了吧，陷阱和机关被触发的频率已经比刚才大大降低了，而奇美修利亚人直接袭击的次数正在慢慢变多！
刚刚我们还打死了好几个偷袭的士兵。即使奇美修利亚人再擅长陷阱，肯定也不会在驻地附近布置大量随时可能伤害到自己的机关。我们肯定已经经过了陷阱最密集的区域，所以奇美修利亚人只能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来试图阻止我们。不远了，莽山前要塞肯定已经不远了。”
-
“放下武器，你已经尽到你的职责了，没有必要无谓送命。”罗耳曼尼亚军官朝着包围圈中喊话。
包围圈里只剩下混子一个人还活着，他慢慢转动脑袋，看到身边的战友都已牺牲，只剩下重伤的自己仍然站着。四周火光下阴影里，高高低低的山地里有多少人包围自己？几百人？几千人？数字已经没有意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他知道只要泄了这口气，就永远都别想再醒过来了。
“放下武器吧，你已经战斗过了，没有必要感到羞愧。”罗耳曼尼亚人仍然希望能争取到哪怕一个俘虏，他们需要一个向导来指出道路。
“呼……”混子的手慢慢垂下，剑尖刺入了泥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都裂开了，手指已经僵硬，根本不可能松开剑柄。他的膝盖也缓缓弯曲，终于单膝跪在地上。
包围的帝国士兵松了一口气，奇美修利亚边防士兵个个武技高强，此外暗器陷阱野兽任何东西在他们手里都是致命的武器，而且没有一个奇美修利亚人投降或是逃跑，全都不要命地砍杀着帝国士兵，就是死也要拖着两三个人一起跳下山崖。帝国士兵虽然不怕战斗，但也不想和疯子换命。
“操你妈，帝国猪……”混子左手拾起一把落在泥浆里的短刀，泥浆里的沙砾硌着掌心。他也不抬头，只是转动眼球透过额前糊满泥巴草根的乱发瞪着前方。混子咬咬牙用最后的力量灌入双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帝国士兵扑了过去。
他已经无力将刀剑举过头顶，只能勉强抬到小腹高度。他将手中刀剑送进两个帝国士兵的肚皮，看着无数刀枪箭矢噗噗地没入自己的身体，哈哈大笑起来——枯哑的笑声只响起半声便戛然而止。混子脸朝下跌入泥浆，罗耳曼尼亚人远远地用长枪把他翻过来时，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极东投来的晨曦令背光的山岭显得愈发黑暗，阿什利所在小队的老头子队长浑身带伤靠在树干旁，喝下最后一口酒，然后将小锡壶远远扔开。小壶落在离他不远的水面上，荡起微弱的涟漪。
他抬头看了看那宽阔的水面——奇美修利亚军队筑起堤坝，将从这经过的摩摩里江支流白龙河的一段蓄积成湖，用作防卫的最终手段。包括他脚下所踩的地面，也是用来围起水面的堤坝之一。这样的人工小湖在山区里比比皆是，花费了不知多少代人的努力才形成了规模。队长习惯性地回头，才想起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其他队员了。尽管早已习惯历经生死，但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滴下两滴泪来。
“你把最后一口酒也喝了，铁姆？”
队长猛地回身，沉重的伤势令他变得反应迟钝，居然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发现。从树林里一瘸一拐走出一人，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
“啊，是啊，包瑞斯，没想到你还活着，所以就没给你留了。”
来人是另一支小队的队长包瑞斯，也是铁姆队长多年的好友。铁姆看到他也是孤身一人，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没想到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是啊，不过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你先撤吧。”
“嘿，放什么狗屁，就你那满身是伤连站都站不住的样子，也想打穿堤坝？”
“断了一条腿的家伙就更别想了！”
包瑞斯走到铁姆身旁，斜身靠在同一棵树干上，喘了一口气。他实在是累得不行了，伤痛和一晚的激烈战斗彻底榨干了他的体力。他很想坐下来休息下伤腿，但他知道一旦放松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铁姆，他们会来吗？”
“为了引他们过来，我的小队剩下的最后三个人把命都丢了，他们一定会来的。”
“唔……升火吧，实在是太冷了，到这个时候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火光中两人沉默着，都在怀念着什么，同时也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点火堆带来的温暖，就是他们剩下的人生里唯一的慰藉了。渐渐变得喧嚣的山林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他们看向朝这里行进的火光。对面似乎也发现这边有人，明显加快了速度。
“你借我的半个德朗看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我呸，每次赌钱你赖账的钱加起来都快有半凯朗了，我还没找你要呢。”
帝国部队难以在树木茂密而满是陷阱偷袭的山上前进，大部队只能沿着山谷或河道附近稍微平坦开阔的地形进军。斥候远远地看到了微弱的火光，于是帝国部队加速朝这边扑来，但转过一个大弯后，看到的却是一道百肘高墙般的坚固木石堆夹在两座山体之间，在那高高的石墙上两个形容狼狈的人站在火堆旁，居高临下看着蜂拥而至的帝国部队。
“唉……看样子我们要一起动手才行了。”铁姆直起身子，准备向堤坝的另一端走去。
“铁姆……”包瑞斯看着自己的老友，脸上满是平静的神色和解脱般的微笑。
“包瑞斯，来生再做兄弟吧。”
“好，来生再做兄弟！”
两个男人最后一次用力拥抱了对方，当他们相隔三十步站定在堤坝顶两旁时，两道斗气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是闪耀着生命与信念的最强光辉！
“他们想干什么？”帝国军队看到如凤凰浴火般鼓起最后斗气的两人，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们很清楚这两个人是要拼命了，但他们并不清楚那石墙后面有什么，因此也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喝啊啊啊啊啊——”两人近乎疯狂地催动斗气，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口都因此炸裂开来，疼痛和虚弱都在着斗气中燃烧殆尽，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动起来——
“圣王流杀法·绝地纪！”
“万道流宗技·叩虚！”
两条光龙在石堤上斜裂突进，形成了一个从坝顶延伸至底部的巨大“X”形裂痕。那不知有几万吨的静态水体突然找到了松动的宣泄处。上一秒还只是喷出些许水流，下一秒咆哮的洪峰已经把堤坝彻底击碎揉烂，石块树木被浪头席卷着沿山谷喷涌而来。
在帝国军队看来，就仿佛一座山迎头拍了下来。单单是那堤坝崩塌瞬间，洪峰崩落形成的冲击波就把走在最前面的帝国士兵们像纸片一样呼地吹到不知哪里去了。就在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浪潮前面，两点光芒仍未熄灭。铁姆和包瑞斯脚踩狂风，怒吼着朝着呆立的帝国军队冲杀过去，丝毫不在意身后那摧山坼地的可怕山洪。
“战，或死！”
山谷间的宽阔湖面在短短一中漏时间内迅速消失，化作一条巨大的银龙在山谷间激荡奔涌。这一路的数千帝国部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许多人被巨大的浪头活活砸死，最后侥幸活下来的还不足百人。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莽山的其他地方，当奇美修利亚边防军莽山警戒部队发现无法拖住敌人的脚步时，剩下的所有人都选择了同样的方法，击破就近的堤坝与敌人同归于尽。
-
“十六日夜，帝国遣军近四万人由地门峡南侧侵犯我境。左龙口山隘、白云岭及顿兹涅河防区部队凡一千两百人，除一名传令兵外，尽数殉国。”
“以莽山前要塞为中心，我西南边防军已完成紧急集结，现正与敌在莽山地区相持，战况激烈。”
一份份情报不断被送到沙迦面前，帝国的进犯震惊王国，而战士们的英勇牺牲更是令人悲痛。王起身低头不发一言，所有在座的人也都连忙起身默哀。片刻之后，王再次抬起脸庞时，已经做出了决定。
“宣布王国进入战时戒备，雷殛率领禁军五千即刻赶赴莽山，西南行省军队与边防军队交由你统筹指挥。西南、中央和东南行省立即开始战时动员和准备后勤保障。协律者，后勤和第二梯队部队由你来负责。”
“谨遵王命！”萨摩利亚和塞拉起身行礼。
“王国全境边防部队进入战争状态，严防帝国声东击西！财政部立刻开始制作战时财政计划，务必要稳定国内经济情势和物价水平！内务部和治安厅，立刻开始监察民间言论，务必以最强态势打击一切谣言和悲观言论！”
“派人通知霜音，让他立刻动身召回金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