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水泥建筑遮挡天光，街对面的办公楼玻璃墙刺眼的泛着光，郑玄茫然无措，环视一圈，上一刻还在逼仄狭小的黑暗洞窟中，突然便暴露在明亮的天空下，他被强光晃得直流眼泪，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却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伸手握住了那把刀的刀柄，然后怎么就……”

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辆汽车停泊在路中央，却没有司机，看起来很诡异，跟随着奔跑在滚烫沥青路面上的阵阵热风，郑玄走过了两个路口，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他伸手摸了摸脚下的道路，沥青在火辣的太阳底下晒的烫手，触感如此真实，只是没有一丝人气，似乎这里不是一座正常运作的城市，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录影棚里布置出来的道具。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郑玄甚至看到了小时候父母经常带着他和郑一一起去购物的那家平价商场……这座空空荡荡的城市，分明就是郑玄从小长大的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反向穿越了？郑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打了一剂强心针，激动的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在一辆辆横横竖竖杂乱停放的汽车间穿梭，甚至不用辨认方向，他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民生路？”郑玄停在一片绿荫下，头顶一个有些旧的路牌树立在街角，蓝色油漆底上写着宋体的“民生路”三个字，在灰尘尾气的熏染下有些模糊，“我记得，这个路牌……在我去上学之前就被换掉了啊，怎么会……”

郑玄像是炎炎夏日里，趁着午休时间跑回家的高中生一样，走在死寂的长街上，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趴在书桌上打瞌睡时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然而真的如此？他看了看自己赤裸的上身，破烂的麻布裤子，以及自己缩小到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体型，两手上的戒指和宝石手链都在提醒着他，这看起来真实无比，让人魂牵梦绕的都市才是幻景。

“呵呵……我在想什么，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路旁一家超市敞开着大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在货架上，郑玄想了想，走了进去。

“有人在吗？老板？”郑玄喊了几声，没人应声，前前后后走了两圈也没见到一个人。

郑玄看着货架上摆满的食物、饮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揉着肚子两眼发直，好久没有吃过记忆里正常人该吃的东西了，他对近在眼前的面包、牛奶，还有一箱一箱的火腿无比渴望，可是低头瞧瞧身无长物的自己，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又怎么会有钱来付账。

郑玄踌躇了一会儿，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吃霸王餐，直到口干舌燥的他将视线移向装满冰镇饮料的冰箱，才注意到不对——嗡嗡作响的机器明明看起来是在运作，冰箱里的可乐、雪糕也凉丝丝的冒着寒气，后面的电线却甩在一边，并没有插在插座上。

没有通电，机器是怎么运作的？饮品和雪糕又是怎么降温的？

“嘿，我脑子真是被看门人踢了……果然是……幻境啊。”

“看来，这个幻境的制造者没有学过物理啊，难怪车子跑不起来，冰箱制冷都不用插电，呵呵，哈哈。”

郑玄有些颓丧的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

“唉——既然是幻境，还讲什么规矩，真是没吃饱就撑着了。”

郑玄甩了甩脑袋，起身抱了一大堆糕点面包，又拿了两大盒牛奶，一整箱火腿，坐到门口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开始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

“竟然还能喝出来伊利和蒙牛味道上的区别？”郑玄捅了捅眼前包装颜色相近的两盒牛奶，一脸难以置信，本来以为喝到的很可能是生牛奶，却不曾想味道竟然和上辈子常常喝的一模一样，甚至能尝出两大品牌的细微差别。

“原来是复制了我记忆中的一切吗？哈哈，那难怪你不会物理，因为我也不会啊！”郑玄指着天花板，对着并不存在于眼前的幻境制造者乖张的笑着，“虽然不知道你在哪，想要干什么……上一次让我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回战争，这次难道是要考验点什么？不过你先等等，小爷吃一顿先。”

郑玄完全没了顾忌，肆无忌惮的胡吃海塞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如今身体异于常人了，还是身处幻境之中本来就是吃多少都无所谓，他吃的食物量大的惊人，几乎把旬月以来没有吃上的每顿饭都补上了，直到收银台上堆满了包装纸，再也放不下，郑玄才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打了个饱嗝。

懈怠的躺倒在椅子里，拍了拍肚皮，郑玄无意间低头一看，长白山、黄鹤楼、芙蓉王……各种各样的烟草整齐的摆在玻璃挡板下，凡是郑玄以前抽过的烟这里都有。

“呦呵！做戏这么全套？正好好久没解馋了，谢了啊！”

郑玄对着天花板一抱拳，反正是幻景也不需要跟谁客气，直接各个品种的烟草掏出一盒，抽出一根黄鹤楼叼在嘴里。

“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啊——”

从旁边一盒一块钱一只的火机抽出一个按了半天，按钮却按不下去，仔细看看根本就是花架子，整个连成一体像模型一样没法打火。翻了翻柜台，找出一盒火柴，也是木棍一样，应该是火磷的位置只有一团颜色奇怪的染上去的东西，根本擦不着。

“哎……水深火热的奴隶制社会啊，物资真是匮乏，估计你也只明白火刀火石怎么用吧，或者你可以像洪丹那样拿剑放火？”郑玄撇了撇嘴，对天花板嘲讽一笑。

……

走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郑玄一手提着一个帆布口袋——看似是帆布，其实是麻的，里面装着啤酒香烟花生瓜子，仿佛是放暑假出来郊游，另一只手则夹着一只烟，不时吸上一口，吞云吐雾，至于他怎么点上火的……看他脖子上晃来晃去的放大镜就知道了。

脚下这条民生路走到头，就是家了……方才还肆无忌惮，举止乖张的郑玄有些踌躇起来。

虽然明知道身处幻境之中，虽然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过，可是万一呢？既然这一切的幻景都是复制自己的记忆而来，那么有没有可能，见到自己记忆中最无法抛却的人和事？有没有可能，回到家，就能见到围在饭桌旁等着自己回来的父亲母亲，还有郑一？

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的可能性，郑玄也想尝试一下，不回家看一眼他始终放不下念想。

走到一草一木都熟稔无比的小区，终于看到了其他“人”，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围在郑玄家所在的那栋楼下，更多陌生的背影僵硬的站在原地，几十个有些眼熟的则回过头来，都是郑玄见过的人，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还有几个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

但是郑玄没有上前热泪盈眶的倾诉别情，而是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呆板无神的双眼僵直的盯着他，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真实的。

“复刻功夫不到家啊，”郑玄放下手中口袋，吐了口烟，一脸挑剔的对着天空摇了摇手指，“表情这么僵硬，一看就是假的，你这不是在提醒我不要当真吗？你的

目的这就要暴露出来了吧？来吧，让我看看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这个杀人犯！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一人，面目有了神采，一脸怒容的对郑玄吼着。

嘎？郑玄莫名其妙的看着戟指自己，怒目而视的“高中班主任”，扭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回头望向天空，“他在说什么？他在跟谁说话？”

“郑玄！亏我还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杀过的人多到自己都不记得了吗？你还有一点点身为人的良知吗！”

“发小”们也瞪着郑玄，一副气的直哆嗦的暴怒神情，对他破口大骂，弄的郑玄一头雾水。

“噢——我知道了，是说我上辈子杀的两个混混，这辈子杀的那个牢房看守？都是坏人啊，杀就杀了，难道留着害人？能不能别挡路，我就是想回家看一眼哎。”

“高中班主任”不知从哪里抽出郑玄从前最恐惧的塑钢尺子来，一个箭步冲过来劈头盖脸的往郑玄头上打，郑玄横移一步，轻易躲开

“你这个孽障还敢躲！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坏人？谁给你的权力把别人的生命以善恶衡量？又是谁给你的权力把自己定义的坏人杀死？他们就算做错什么，也轮不到你来处决！你想回家——他们就没有家人吗？你让死在你手中亡魂的家人怎么办？你就不会羞愧的吗！”

在几十道鄙夷仇恨的视线之下，郑玄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臂长的戒尺狠狠的往他头上招呼，郑玄左闪右避之余，摸着自己的鼻子尖苦笑。

“话说，别说你是个假货，就算你是真正的张老师，也没权利这么管我吧？我不杀他们，难道要站着让人杀，让人像猪一样卖掉？如果是真的张老师才不会这么不讲哎哎哎——还打？看你长了一张我老师的脸我才不还手，你别得寸进尺啊！”

“郑玄！你这杀人恶魔还不赶快跪下向神明忏悔，自裁谢罪！”几个“发小”包围过来，摩拳擦掌的逼近郑玄。

“呦呵？刚才还说着没有我权利剥夺他人生死，你们这就要逼我自杀了？”郑玄早已与自己记忆中对常人身体素质的定义有了天壤之别，也就是说，他的体魄比从他记忆中复制出来的人要强得多，一步数米，郑玄轻易的躲开几个“发小”的围堵。

寒光一闪，“班主任”手中戒尺一翻，边缘锋利无比，分明是一把长刀，面目狰狞的狠狠砍向郑玄脖颈，却被郑玄避过。

“图穷匕首见了吧！这都动起刀来了我还不还手？！”说着，郑玄一脚把那长了一张他老师面孔的“人”踹飞十米开外，尺形长刀脱手，被郑玄随手接过，凌空几下劈砍，将身边凶猛扑来的“发小”们一一放倒。

“这点指责就想让我就范？你恐怕是没见识过互联网，没体会过什么叫舆论压力啊！”郑玄立在血流满地的尸体之间，借着唇边燃尽香烟的余火，重新点燃一根，长吸一口，不屑的斜了一眼光芒刺目的天空。

“他疯了！他连自己的朋友都杀！大家快制服这个魔鬼！”被踹飞的“班主任”挣扎爬起，大声吼叫着，面目愤怒仇恨，唯独却没有痛惜之色，随着他的咆哮，背对着郑玄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转过身来，模糊一片反射着阳光的容貌看不清楚，只有手中的棍棒刀斧格外引人注目。

“还‘制服’？不就是要杀我吗，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

郑玄吐了个烟圈，掂了掂手中尺刀，大步向“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