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阴沉、愤怒涌上准备采取严厉行动的脸对准张凤云：

“你为啥这么做？”

“爹，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惹您生气。”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文秋和小昆在外头无依无靠混了这一年，苦没少吃了，钱没挣着，用句咱乡下的话说，囫囵着出去的，又囫囵着回来的。不是两人不长志气，不下力气，那儿的钱也确实不好挣。口人这么破破烂烂逃荒似的回来了，不光咱自己看不下去，别人也可怜。要不是文秋不服外面的水土，他们打谱一辈子就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张凤云感慨忧郁地低下了头。昨天，在文秋和小昆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庭里，她看到了两人对新生活的珍惜和追求；从他们口中，她又知道了两人在那风雪交加、孤立无援的恶劣环境中，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生活。她被夫妻间那种真挚美好的东西感动着。

她们几个人也因此而收起为她担心的目光，沉浸在一片怜悯、痛苦无言无语的沉默中。

这样的沉默显得尤其沉静而漫长。

张凤云从刚才的情感中挣脱出来，抬起头，甘愿接受任何斥责地看着罗青海，毫无顾虑地又继续说道：

“爹，两人在外头一辈子不回来，平平安安还好，有个三长两短，你不也得牵肠挂肚后悔都来不及嘛。现在，两人都回来了，又那么团结要好，还有了孩子，咱们还能再说他们些啥。把两人逐出门外，不管不问，事后两人一伤心闹了乱子，你叫文秋咋办呢？”

“她爱咋着咋着有你啥事？”罗青海阴沉的脸上又浮上一层恼火的反感。

“我知道，上边有爹您和俺妈，下边有她几个哥哥，是没有我这个当嫂子的事……”

“凤云，事是这么个事，话不能这么说——”苗巧云站在那儿，瞥了一眼罗青海，不慌不忙用她那个一贯利落、脆响的声音说道。

这时，院里的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当她碎步利索地走在张凤云面前两步远的地方，明白了她此举不是批评张凤云，而是另有用意。

苗巧云坚定自信地抬眼迎着罗青海依然含着阴沉、冰冷的目光，她已经作好了把内心所想的话全部讲完的决心。

“爹，您刚才的话就是说文秋是死是活跟我们这些当嫂子的没牵扯是不是？”她并不需要得到罗青海的回答，继续说道：“这话应该两说着，文秋嫁给小昆，跟小昆过日子，人家成了一家人，过个金山银海人家两口子享受，我们这些当嫂子的连边都傍不上，别说牵扯了。”她转身扫了一眼妯娌几个，也并不需要谁站出来帮她说话，而是用此迅速的目光扫视来证明一下彼此情感一致就可以了。“文秋人是嫁给了小昆，辈分带不走，到啥时候都喊我们妯娌4个嫂子。她喊我们一天嫂子，她就是俺一天的妹妹。俺妯娌4个有困难，没吃的，没穿的，她当妹妹的不管别人不说啥；当嫂子的不管妹妹的事，别人说三道四的话就都来了。就是别人不说，俺们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罗青海低下头，冰冷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云。但没有立即打断她话的意思，予以震慑。

没有受到反驳和斥责仿佛成了对苗巧云的特殊“优待”。这种优待，急遽助长了她像往常那样站在罗青海面前说话极其受欢迎的高兴情绪。也助长了她要在这儿稳稳地站牢，直到完成内心所想的那一伟大壮举。

“这些道理您比我懂得多。”那种情绪如同春风拂面般地舒服荡浮在她的脸上，“事后，至于文秋和小昆对俺妯娌4个报恩不报恩，那是另一回事了。俺们不计较，不在乎。”她又转身扫了一眼妯娌几个。

这次不是迅速而是慢慢扫视到每个人脸上，并且让每个人都感到被注视。这目光，决不仅仅是勾通感情的意图了，而且有着挺身而出的凛然显示：能言善辩的巧嘴三嫂显然是对她这番自感颇有道理的话沾沾自喜，非常欣赏。她完全胸有成竹地认为能把罗青海说服，不再追根究底责问今天的事情了，也从此与文秋和小昆僵持的关系得以缓和，并逐步好转，直至解决。这应该是非她莫属才能做到的。继而，又露出炫耀的神情把目光转回来。

“爹，话又说回来，您说俺们这些当嫂子的和文秋、小昆有牵扯也好，没牵扯也好，送去的东西反正不能再要回来了。如果真把东西要回来，您说这个事别人该说谁的不是呢？”

罗青海紧闭着双唇伫立在那儿听着，冰冷而阴沉的脸上掠过一阵心头反馈上来的恼火搐动。他越来越清楚地感到，苗巧云的话把怨艾而又代表着其她人情绪的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无疑将说明，文秋和小昆离家出走纯属出于无奈，是被迫的，正确的，应该得到怜悯、袒护；坚决要拿两人发落的罗青海，一意孤行，成了众矢之的，是顽固的，错误的，应该得到批评、纠正。特别是苗巧云最后提出的这个问题，更是责备锋芒之所在。同时，使罗青海果断坚信了自己开始的判断：她们几个人私下秘密串通好的，而且是有预谋的。他由此而联想到：苗巧云才是真正的主谋！

“这么说主意是你出的？”他立即盯着她的脸严厉地问道。

“是我出的。刚才，凤云怕大嫂受委屈，才说是自己出的主意，她是唬弄你的。”

“三嫂……”张凤云的话被苗巧云用手打住了。

“爹，您知道，大嫂一向通情达理，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从不惹您老人家生气，是最孝顺您的。凤云心直口快，做啥事都先给您打招呼，不瞒您，她不出这主意。”

罗大妈，其她妯娌几个都被苗巧云这几句和张凤云刚才那如出一辙编诌的话弄愣了。害怕和担心都一齐集中在她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