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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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人修啊, 真是过河拆桥。”

黄皮子四肢伏在地上,赤棕色的皮毛油光水亮, 平日里即便没有承院判的供奉, 却也不曾亏待自己呢。

它那半张人脸上的眼珠子掉在了灵璧挖好的坑洞之中, 此刻越发的没个人的样子。声音尖细,像是指甲在木门上刮擦时一般, 刺耳且叫人脊背发麻。语调更是怪的很,既不是北地的方言, 也不是孩童咿呀学语, 断断续续很是别扭。但语气虽乖, 话中的嘲讽任谁也能听得出。

“当初你家里的长辈们设下祭台求我, 想要子弟里出一位能庇护家门的修士时,对我毕恭毕敬。”

嘴角白色的胡须抖了抖,五通轻蔑的笑了声:“我辛辛苦苦助你进了皆礼院,谁料读了几天圣贤书反而不认我这个恩人了。”

它是山野间的精怪,大半生都待在北山之上, 与山中的狐狸精和孤魂野鬼作伴。然即便如此,黄皮子也知道圣人在书中要求门下弟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院判倒好, 涌泉之恩,恩将仇报。不给自己生儿子吃,娶老婆玩就算了, 还炼了个鬼母折腾它。

此人不杀, 此气难消。

宅子中的祭台早就不知废弃至了何处, 写着五通神的木牌估计都被小厨房当柴火塞进灶台烧成灰了。

什么天地至爱,什么万物灵长,在五通看来人修尽是些不守信用,过河拆桥的宵小。

院判耸耸肩,家里头长辈们欠下的债,凭什么要他还呢,抬手往北山上指去。

“先辈们的骨灰都供在北山寺的佛堂里,设下祭台求你的人在那儿,关我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畜生,灵台不够清明。”

不过紧接着想到了什么,院判面上的笑意更浓:“若你立刻动身,说不定还能在风吹散骨灰之前,踩上几脚撒撒气呢。”

佛堂叫那高岭门的小辈一剑劈了,下山的时候院判还特意瞧了一眼,横梁都塌了。佛像不知有几尊尚立着,可佛堂里寄存的骨灰肯定是统统摔在地上碎了。

人人都想在自己死后,或是自家先祖与神佛摆在一处受万人香火供奉,谁能想到天不遂人愿呢,叫灵璧一剑给劈了呢。

五通神扭头朝一旁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开口:“你那鬼先祖许我的祭品便是家门中小辈的性命,他个老不死的吃一口我还嫌筋头巴脑的咬不动呢。”

凡间供奉五通神,多求富贵。修界供奉,则多求仙途畅顺。不论凡间还是修界,敢供奉五通的都是大家门,小门小户的可没人有这胆子。

邪神和庙堂里高高在上的佛祖不同。你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哭哭啼啼的磕上几个头,道一句只要佛祖叫我暴富,信女愿一生吃素。

佛祖看你心诚,一辈子也没干过缺德败兴的事,指不定就真的给你天降横财。发达之后佛祖也不求你什么,回来还个愿上炷香便成。

私自设下祭台供奉的邪神可不一样,想要叫他帮着实现什么愿景,非得拿出更为珍贵的来交换才好。

五通作为南地的邪神,喜淫□□,食人子。故而非得是大户人家,娶了许多房妻妾,生了许多位后人才能扛的住他。

寻常人家就俩孩子,双亲便是自尽也舍不得拿娃儿的性命来求财。大门大户就不一样了,为了家门兴旺,一两个孩子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后门再往进抬一个妾侍,一年半载的就有了。

然你生个孩子最少得一年吧,五通一晚上就给你嘎吱嘎吱连骨带肉的嚼吧了。

凡间供奉的邪神的,万贯家财万贯至多绵延三代,再往后便寻不出人来继承了。修界里稍稍长久一些,筑基修士八十岁了也跟年轻壮小伙一般,照常娶妻生子。

世间万物因果轮回,用家族子嗣换修行路畅顺,此后修...为精进一日千里。然修士一旦结丹,想诞下子嗣比登天还难。夜里跪在祭台前,五通神趴在上头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再大的家门也要轰然倒塌了。

院判活着的千余年岁月里,眼睁睁的看着这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从兴盛至落魄。他杀妻杀子,换来的也不过是百余年族人的苟延残喘。

反正如今,可仅剩他一人了。

“那你说该当如何呢?”

他似是真心求解,思索一番后,院判继续道。

“如若不然,仙长再宽限我几年,我再去凡间娶个妻回来,生几个孩子给你。”

五通神后背上赤棕色的皮毛炸开来,院判此言是在是荒唐,且荒唐透顶,完全是在拿这件事来取笑了。

身负化神修为,就是给他百年,千年都不一定能生出子嗣来。

“那倒用不着。”

邪神五通仰着脖子,扯长嗓子嚎叫了一声,像极了山林间的狼在呼朋唤友。嗖嗖嗖的,有同样赤棕色皮毛的东西从门外窜了进来,围着院判停了一圈。

不多不少,加上先前与他呛声的那一头,刚好五个。

“我兄弟几个也不和你兜圈子,既然这宅子中只剩了你一人,那你死了我便可以另寻别的信徒了。”

五通神嘴边绕着一圈白色的毛,也不知它先前吃过什么东西,张开嘴的时候,粘在尖牙上的血迹低落到了白色的毛发上,氤氲成了一片红。

抬起一只似人手却又有些不同的蹄子,五通往躲在树后不曾发出声响的灵璧那里一指。

“小姑娘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她已经应下我了,只要我杀了你。”

院判朝着五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了同样蹲在树后的老友封鸿。封鸿双手交叠握在胸前,冲这院判拱了拱手。

“老友血肉之躯,观战便好。”

若修士的心眼儿如同针尖般大小,那丁点儿小事也会变成引向绝境的心魔。故而瞧见封鸿藏在树后,院判根本不生气,反而觉得老友果然睿智。

院判不介意,封鸿自己更不介意了,干脆撩开道袍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上。清晨的微风拂面,初升朝阳的光洒在肩头,惬意的很,就差给院判击鼓助威了。

那边的争斗一触即发,寒松不知怎么无心观战,凑近了灵璧低声问道:“灵璧施主,你答应什么了?”

灵璧满面茫然,自己可什么都没答应,连连摆手:“和尚,我可是正经修士。”

一手去提披风,发现披风早就不再身上了,灵璧改将抬起的手指向挂在东边天际的日头。

“我信的商君,是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断然不会供奉邪神的。”

高岭门有规矩,就算是掌门供奉邪神也得乱棍打死。灵璧贪生怕死,寻常的规矩不守也就至多在山门前跪几个时辰,这项规矩要的是命,她不能不守。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偷来的,抢来的,凡以不正当途径得来的,天道都是会让你吐出来还回去的。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二位小友啊,以后说话时当心些呢。”

话是对灵璧与寒松说的,可封鸿的视线却没有从老友与五通之间移开。

拂过面颊的微风忽得变冷,空气中弥漫起了茫茫雾气,视野模糊不清。雾气自四周的树木中袭来,团团绕着院判停下,滚滚如同云海一般翻涌着。

封鸿的这具□□肉体凡胎,折腾了许久累的双眼昏花,再加上迷蒙的雾气,光听见前方的砰砰作响的打斗声,眼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而两位小友呢,寒松开了慧眼,别说一团雾气,就是几百年前的一团雾气他都能够看透。灵璧则散出了灵识,无处不是她的眼。

随着一声巨响,灵璧猛的...起身,倒吸一口冷气直摇头。封鸿微微颔首,余光里瞧见寒松也握紧了拳头。

搓了搓手,封鸿焦急难耐,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打斗么?为何要遮遮掩掩。

“也不知这五通的手段如何?比起我们南地的蛟蛇逊不逊色?”

放不下前辈的架子,封鸿强做镇定,随口问道。

“咦……到底是魔修,可真够缺德的。”

灵璧与寒松对封鸿可没有多少好感,他的问题能不答就不答,谁知道老家伙心里头算计什么呢。

雾气之中,四只黄皮子跟在那只半人半兽的畜生后头,上下左右乱窜。时而跳到了院判的肩头,时而从他双腿之间钻过,抱着大腿爬了几步便狠狠的咬下一口。

金丹修士如寒松,铜皮铁骨,等闲兵器即便近了身也留不下伤口。化神修士灵璧只见过自家师尊对阵敌人,甚至不用拔剑,指尖轻轻一弹便能要了对方的姓名。

听闻还有一位无门无派的散修大能,所有打在他肉身上的攻击,都会十倍反噬到施术者的身上。

院判也不愧是皆礼院的魁首,手段很是厉害。瞬息之间,一个黄皮子从他肩头掠过咬向其脖颈时,院判眼疾手快抓住了它的尾巴,倒提着拎到了面前。

“小畜生,除了我那死去的鬼娘子,还没人能在我的脖颈下口呢。”

黄皮子金棕色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瞪着院判四肢挣扎着腾闪挪移。可尾巴被院判拽着,挣扎一番无果后干脆也不挣扎了,缩起身子猛的一弹,张开大嘴涎水甩了出去,两排尖牙朝院判的手腕处咬去。

长臂一甩,似女子浣洗衣衫后那般用力,蜷缩着的黄皮子被甩成长长一条,翻了白眼。院判眼神中早没了读书人的谦和,提着它往宅院里栽种的树木上甩去。

两排尖牙刺进了树干中,黄皮子的脑袋稀烂,砸射而出一团黄又一团红。

提在手中的黄皮子立刻没了气息,嫌弃的将它扔到地上,扁了扁嘴,院判还往它尾巴上重重的踩了一脚。

“五通?现下只剩四通了罢……”

北山底下藏着龙脉,山上的精怪有许多。院判家里拜的五通,是一窝黄皮子精。为首那头长着半张人脸,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一窝里头它修为最高。

成精了不忘提点一窝出来的兄弟,愣是带着兄弟几个一起坐上了祭台。眼下好了,兄弟被院判摔死一个。

为首那只黄皮子,半边人面抽做一团,回头冲几个兄弟吼了一声,孤身朝院判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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