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员笨拙地在桌面和桌上的宣传册上寻找某种可以自动点菜的二维码，其实这种寻找终究是徒劳。他转眼盯向坐在对面的H.J，这回对方大概是被他刚才说的话怔住了，比起善意地提醒他正确的操作方式，更想从自己的脑内找出他现在回到P市的真正的意图。

探员四处张望。没有服务员，甚至没有几个立在门口的呆板的自助点餐机。食客零星地分布在门口，墙边，靠近出餐口的位置上，他们低下头，貌似更关注盘子里的食物。探员的脸上又出现了咧开的，比较自然，却出于自卫的职业式笑容。

“H.J，你能告诉我这里怎么点餐？”

“哦，”H.J立马了解到探员手头的需要。“后面取餐台上应该有内嵌的屏幕的。不好意思刚刚没反应过来。我带您过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探员摆了摆手，回头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得到电子号码牌回到座位坐下。

此时他们桌上的菜单上的文字和图片变暗直至熄灭，转眼露出餐盘的本体。

“真……真是节约。”探员看到这一幕莫名其妙放声笑了出来。

H.J只好跟着笑起来。

“H.J，你才入职半年，没错吧？”探员收敛住笑容，走向严肃的话题。

“是这样。”

“那你的行动记录真‘可观’，可以这样评价吗？”

“正好碰上了案件多发期而已。”

“啊，原来如此，”探员做出一副听懂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那你这半个月来发表的意见还不少。”

“我不懂您的意思。”H.J意识到，探员从进餐厅的那刻起就话里藏话。

“这两个月你就对上司提起过七年前的一桩旧案。”探员短暂停顿，“还是连续三次。”

“我的请求一直立足于侦破现有案件。”H.J试图在探员面前重申自己重启调查的目的。

“是吗，”探员神色平和地开始说教，语气更多地在质问。“我看你还年轻，就不要为这些陈年旧事费心了。跟你说实话吧，七年前，我是负责案子的。”

“哦？”尽管H.J有一套自己获取消息的渠道，但惊讶的神态装得还算不错。

探员低下身子，压低嗓音，几乎再用唇语说话：“如果当时我没有在大选之前放弃追查的话，我不可能到省部去。”说完这句话，他恢复了往常的语调。“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也希望你能走得更远。有些程序可以少走几遍，但是实际的工作还是要落实的，懂吗？”

探员手机响起，提醒他餐已经配好。他准备起身。

“明天我把纸面上要做的工作发给你，”探员轻拍H.J的右肩，搞得H.J有点窘。“今天顺便提前庆祝下市庆。”他阳气嘴角取餐去了。

“我强烈建议你，有些蠢事不要再做。”这是他彻底离座之前抛给H.J的最后一句话。

H．J本来想替“那个男孩”鸣不平的，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明说。他只得在探员的注视下，让慵懒的双眼里显出点他们想要的觉悟来。

在光明正大行动之前，希望那个男孩不是孤立无援的。

第5区的老住宅区位于第五区内陆地带，那里远离河流，住宅以老式的方块状聚集，几年前，高墙将居民区与外界的道路分离，但现在，所有的墙都被政府敕令拆除了，和1区那些老社区一样。再往北走一点，铁栅栏和石墙的残骸还在那里，不过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据市里的年度人口普查，这个片区已经陷入严重老龄化的进程中，能否重建已经被提上市政议程。

打开这片社区的决议实施之后，该地区得到了一点好处，就是，留在那里的年轻人们得以融入新型的交通网络，更早更快地投入中心城区的工作中去。毕竟，围墙的倒塌代表着“开放”的姿态。

安打出生起一直和父母住在这里。直到七年前的年春天，也就是安转正后，工作的第一天。那天忙着上晚班，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家里灯照常关着，但父母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衣柜里的衣服都已经清空。只有床头的字条解释了父母出走的一部分原因：他们不想在晚年连累她。现在每当她到家门口都能想起那次情急却无从开口求助的感觉：的确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什么叫“连累”？！尽管父母工厂里的职位早就被机器人代替了，但凭他们市政府每月提供的下岗补贴，还有她自己的工资，这家完全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我没有完全了解过他们。”安想。父母房里供奉的奇怪的肖像，还有每天进行的所谓“祷告”，尽管有落后于时代的感觉，但让安从小立下“救人”的志向。

下午4：50。安用指纹锁打开家门，踩上软和的毛地毯，换下鞋。眼前是一个小客厅里摆放着一些普通家庭常用的家具和电器。夕阳的迂回照亮房间的一角——正对电视机的沙发后，粉刷一新的墙上挂的都是照片。木相框里，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和出游合影，年轻的安和朋友的照片，还有少量安工作时的照片。角落浅褐色小相框里是安和一个男孩的合影。他看起来是医院里的病人。相片里的安笑得很灿烂，但身边的男孩只是腼腆地扬起嘴角。

安习惯性地对着这些照片祈祷起来。说完祷告此后，她才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没必要遵循老旧的仪式，但在她真心感谢身边的人和物。她瘫倒在沙发上，休息过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市孤儿院！”手机那头是标准的职业式问好，声音是女性的。

“您好，我想和杰明通话。”

“麻烦你直接报他的房间好吗吧。”

“是07。”

“好的，我马上转接给他，稍等。”市孤儿院估计是全城唯一一个可以见识到由人工转接的固定电话机的地方了。安不得不叹服于它可以连通手机，网络语音等任何现代通讯设备的“人性化”和“高兼容”设计。

一阵杂音和支线接通的提示音。

“喂……是安姐姐吗？”熟悉的男孩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嗯。杰明。是我。”

“我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姐姐。”

“这几天医院很忙，对不起。”

“姐姐不需要道歉的。”

“嗯……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那……有关课程有什么问题吗？姐姐可以帮你的。”

“不用啦，姐姐太忙了。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那就好，”安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想知道，你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市庆日啊，我放假。”杰明爽快地回答道。

“明天我上午上完班来看你好吗？”

“没问题啊，姐姐几点有空。”

“下午三点？”

“好的，那我再老地方等姐姐。有什么事明天当面聊，我要挂电话了，姐姐，”杰明一字一顿地“姐姐明天见。”

安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已经挂机了。她已经习惯杰明草率结束一次通话的方式了。比起对着孤儿院的电话，有些话他更喜欢用纸写下来，或者在没有人的角落偷偷讲出来。安房间里还有一沓杰明用来写写画画的纸。

奇怪的是，这些纸杰明从来不会自己保留。

下午五点整。第1区医院边的快餐厅旁，探员和H.J缓缓从餐厅中走出来。

“H.J,我送你。”

“您方便回警察局吗？”

“正好顺路。”

H．J跳进探员的车。路灯上悬挂的市旗和彩灯正在进行最后一轮检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