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了来这一趟，苍景岚上上下下算是开罪了不少人。最开始他主动请缨去营救元徽殿下以及松城子民，却被总督骂了一顿，驳了回去。本以为全无希望的时候，上头却又突然改变的说辞同意了。说是让他辅助幽灵殿下的人马一同前去。

苍景岚的内心激动不已，阔别十年，今儿他总算可以回乡看看了。出发前，他上集市采买了许多东西，给爹娘的补品，给两个妹子的好衣料，给锦慧孩儿的小玩物，还有给两个妹夫的古玩摆件。

去时的路上除却碰上了一批流窜尸鬼，也并无险情，一路顺利的很。要到了，翻过那座红枫山就到家了，苍景岚的喜悦都写在脸上。就连身旁的军师都看出来了。

“苍将军今日心情大好啊。”他说。

苍景岚点点头，笑道，“这山后就是我的家乡，我可以顺路回家看看了。”

踏一路红叶，听一路马蹄，终于翻过了山，踱过了烟波尾的长桥。呈现在眼前的家乡却是如此沉寂。

这已过午时，按理说应该是宿山村最热闹的时候，市井里叫卖的商贩都哪去了呢？苍景岚骑在高头大马上随军行进，向四周看去，街巷无人，酒肆无人，家家户户门口萧条。空气涌动着的腐朽气味让他心慌起来。

这时候大家也许都在苍家宝温泉里呢，苍景岚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不愿往那坏的方向想。终于到了熟悉的苍家府门前，他跟随着幽灵殿下及几位幽灵亲兵将领率先进了府门。果然，府内的院子里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

但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他们是松城的人以及元徽殿下的人马。心慌意乱的苍景岚控制不住自己往里头走。

“苍将军！你要去哪！”身旁的军师想要阻拦他。可不安已经让他顾及不了太多的军规礼法，失了魂魄一般，撇开人流朝内院住所后院温泉谷跑去……

（）

晨起，暮行烟被一阵牢骚声唤醒，她不耐烦的抬掌朝身旁拍去。手腕却被抓住，连带自己的身体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烟儿，起床了。我们查案的时间不多了。”

暮行烟迷迷瞪瞪的微微睁开眼，眼前还是困雾蒙蒙。“我今儿身子酸痛，没有力气。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梦呓着，又闭上了眼。

“你也是心大，”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的耳边轻响，“好吧，那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再睡一会儿就赶紧来找我知道了没有？”

暮行烟含糊不清的答应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清了他的话。

“你要不要先松开我的脖子，你这么抱着，我要如何出去？”荼白的声音依旧十分烦人的钻入耳朵。暮行烟闭着眼睛，皱起眉嚷道，“烦死了，你别说话了。”她似乎没听清荼白的话，反而是将胳臂里温度适宜气味好闻的东西越抱越紧。

无可奈何之下，荼白只好自行将本体虚化，逃遁出来。披衣刚想推门而出，又返了回去，将被子团了团塞进她不安分的双臂中。

“你这么考验我，早晚会出事的。”

（）

好久没有睡的那么踏实了。暮行烟抻着懒腰，龇牙咧嘴的坐起身来。

看来那鬼牢还真是厉害，一个下午的时间竟将自己削弱至此，再加上那定坤散的药效，如今她动一下都觉得浑身酸痛，拧了拧脖子，骨骼间发出清晰的咯吱声。

好在精神头不差，和别人共享一张床也还可以接受。暮行烟抻着两只脚在地面上摸索着，找不到干脆就不找了，她光着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走到桌台边，昨日的酒壶还在，她拿起来摇了摇，欣喜的发现竟然还有一些，所以就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后，立即感到神清气爽。

她下意识的往衣兜里摸，想找那个装着易容丸的小瓶子，定神一想，她现在哪里还用易容。笑了笑，她抓起大衣一披，出了门。

现在已是午时，不知荼白查的怎么样了。暮行烟站在厢房外的走廊凭栏巴望着发愣，来往的人见了她都避的远远的，明明害怕还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回头看看这位传闻中的赤月之女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大概在后山吧。暮行烟这么想着，就拔腿往后院自己被逮捕的角门走去。

血腥味依旧浓烈，暮行烟闻着这人血味就是觉着晕乎的很，她皱着眉迈出角门。看见了那条上山的小路也就爬了上去。果然，荼白、元徽、顾大人还有许多人都聚集在这里。

“怎么样了？”暮行烟问了一句。

荼白听闻她来了，就站起来回身走到她身前说道，“你这一觉可是睡的昏天黑地，舒服了？”

“嗯。还好。”暮行烟点点头。

“那就过来看看吧。”荼白牵着她进入现场，“这里的情况你看过了吗？”

“没有，我昨天闻到血腥味本想来瞧瞧，半路却被他们拦下了。”

她话毕就听到身旁顾大人的冷哼声。“怎么，顾大人哼唧什么，昨晚冻着了？”

“你……”

“你过来看。”荼白将她带出这场蓄势待发的嘴战，解释道，“你看，这里原本是有许多尸块，如今他们已经把它们好生埋起来了。”

“尸块？”暮行烟惊讶道。

“对。”

“这家伙也是够残忍的啊，他当我同那些尸鬼一样，还分尸！”如果是了解血族的人，一看这场景，就知道不会是她所为，“我族虽是嗜杀，但自来只吸血，怎么可能有分尸的癖好。况且，你看着蒿草地里血溅四处，若是我，绝不可能如此浪费。”

“哼，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做出来的现场，就为了这番说辞！”那顾大人说道，“况且我们殿下亲眼所见你的犯案经过，若不是你，你倒是说说你昨日带吕氏母子去后山做什么？”

又是亲眼所见，暮行烟怎么会知道他见到的是什么东西。撇开荼白和顾大人，她走到元徽殿下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元徽殿下，”她一字一顿的咬牙说着，“你真的看清楚了，是我？”

那元徽面无表情，双目阴沉，“对，”他想都没想就答道，“看的清清楚楚。”

“大家有目共睹的是我和沫沫秦仲升一同出了府，应顾大人的要求先去探路。我并没有去过后山，更没有作案时间，沫沫和仲升都是我的证人。至于元徽殿下看到的那个我，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你既以出府，为何我们下山后却在角门看到你。”元徽逼问道，“明明就是逃离未果。”

“逃？”暮行烟冷哼道，“实情是我们行至烟波尾，却跑来一个妇人，她拦住我声称尸鬼来袭击了你们，让我回去施救。可我回去一看，却平静的很，并没有她所说的尸鬼。我嗅到后山有血腥味，就往后院走，然后就碰到了你们。你们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抓了起来。我当时还不知是为什么。可如今想来，那个妇人就是想陷害我的人变的。”

“一派胡言。”

“是否是胡言，顾大人将沫沫和仲升找来一问便知。”

“一个孩子，一个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他们的话不可取证。谁知他们会不会受你威胁对你包庇。”

“看来顾大人就认定我是凶手了啊。”

“不过是依幽灵殿下的要求走个过场罢了。”

那老儿的样子简直是讨打的很，暮行烟忍了忍，“好好好，且不看这个，你们过来看这泥沼路。”

一众人跟着她来到路前，“你们说过这路上有我的脚印，但我告诉你们，鬼族是不会有脚印和影子的。若是有些脑子，就会知道这绝不是鬼族人所为。”

“又是设计好的说辞。”

暮行烟长叹一声，她揉揉太阳穴。和人类打交道就是累的很，素知他们善诡辩，爱猜忌，既然认准了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说辞，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暮行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如今却是格外平静。她摆摆手，不想再与他们胡搅蛮缠下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该说的都说了，就这样。”

（4）

说不通也解释不清，自然是会郁闷的。

暮行烟实在忍不了这人血的味道，转身离开了。回到后院的长廊里独自坐着。东望的士兵当然不会放任她乱走，他们不敢跟的太紧，呈包围的形势监禁着她。

如此自不量力。若是她真想跑，他们拦的住她？如果她真想加害他们，何必如此躲躲藏藏。不过就是一个东望而已，想开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拔了一根蒿草叼在嘴上，暮行烟凝眉一筹莫展。

“别急。”

身后传来荼白的声音。他在暮行烟身旁坐下来，神情倒是轻松的很。

“我不是急，也不是怕他们会拿我怎么样。我就是觉得胸中堵堵的，闷得慌。”

“我帮你顺顺气？”

荼白说着就上手凑过来，暮行烟连忙躲开，“往哪拍呢你……”

荼白笑的很无辜，“烟儿，你就不能别老是想歪？我可是好意。”

“好意，”暮行烟距他三丈开外坐下，一脸警惕，“看你斜眉歪眼儿的样子，准没什么好事。”

荼白哈哈大笑起来，抹着眼角，“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过来。”

暮行烟不理睬他，被他这么一闹方才的郁闷倒是没有了，思路却断了。这记性，真是……

“其实我已经知道害你的是谁了。”

“真的假的。”暮行烟惊异的看向他。

他正了色说道，“今早我查看现场，发现那些血迹里有其它物质。因为融入血液里所以难以蒸发。幸好昨夜没有下雨，要不然这玩意儿还真是不好发现。”

“是什么？”

“南疆松烟墨。”荼白答道，“此墨遇水即化，经过特殊的蛊虫炼制后浸地无丝毫残留。若不是人血粘稠，它也早就消散了。血液干后发黑，它溶在里头也不容易被发现。我也是用手摸了一下闻了一闻，才发觉味道不大对。”

“松烟墨……”暮行烟微怔片刻，“难不成是南疆画魂师一派。”

“没错。”

“看来，是来寻仇的。”暮行烟闷声喃喃。

“怎么，你和南疆那边有什么过节。”

“我杀了他们的门派长老。”

荼白一抹额角冷汗，原来如此。“你父王的主意吧。”

暮行烟点了点头。

“我猜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杀人家是吧。”荼白看着她眸子清冷，不辨悲喜。只能叹息。

“他在想什么，谁会知道。”

荼白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她的父王，那个看起来风姿卓绝，身为鬼族却仙风道骨的男人。

“我的手上……真的沾染着许多人的血。”她低着头，虽是故作轻松的说着，唇角别扭的弧度却明显是在苦笑，“我不问缘由，他让我杀谁，我就去杀谁咯。”她咯咯笑起来，“哎，你说我像不像一个他造出来的傀儡啊，听话的不得了。”

“你别这样，”荼白看着她这个模样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判定对错从来只有立场问题，你也不必这样自责。”

“我为什么要自责，”她依旧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嘴硬的让人心疼，“不就是寻仇嘛，我来者不拒。杀不死我算我命硬，杀死我我也就认了，不过如此而已。”

“够了！”

荼白的恼怒的声音却在耳边炸开。“你说这些想过我的感受吗？”

暮行烟的内心如此波澜，她不是不知道他想尽力对自己好。然而不知为什么，伤人的话还是这样有恃无恐的说了出来。“你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做一个好丈夫呢？”她笑着，“对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不值得。我知道你爱过别人，强权之下娶了我也是不得已。你其实不用逼迫自己对我好的，真的，这样很累。我虽嫁了你，但赤月那边父王如果有需要，我还是会去帮他做事。做的依旧是这些引火烧身的事，不知哪一天我就曝尸街头，所以你又何必……”

暮行烟喉咙一紧，突然间发不出声音。抬眼一看，他竟如此生气的看着自己。

“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我告诉你暮行烟，我娶了你就没有不管你的道理。你不在乎自己的小命是你的事，我想管却是我的事。穴位三个时辰后会解开，到时候一切也会真相大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