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棋回家的路上，李晓娟的情绪反而变得低落，低头走路也不吭声，好像被剥夺了什么，和她开句玩笑也不理，我有几分惊慌，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家出来的时候没点灯，黑漆漆的，我掏钥匙拧开门锁，跨进屋里的一瞬间我有个念头，那就是李晓娟太不正常了，她不开灯，也不让我开，往炕上一坐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动也不说话。我只好脱鞋上炕摸黑挨着她坐下，我们就这么悄没声息的坐着，忽然她嘤嘤哭起来：“你爱我吗？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这么离开我。”

“我当然爱你，不会离开你。”我想着这句话会留下什么后果。

我知道这句话对李晓娟意味着什么，我对我们的关系真没考虑这么远，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我不爱她，也不爱任何人，“爱”这个字眼在我眼中甚至有些可笑，尽管生活中处处充满了这个字，人人都把它挂在嘴上，但那只是像说“屁”一样人人说顺口了而已。

我想李晓娟可能是受得打击太大，虽然她自以为对父亲没有敢情，但那只是她以为的，其实这份感情藏在她心里已经太久，就像是酒，藏得越深越醇越容易醉人。我没有开灯，我想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些。这房是几十年前大搞四化时的标准建筑，当时县里响应国家号召招进来大批外地闲散工人，为了应付紧张的住房大兴土木草草盖起来的职工住宅，墙壁很薄，夏天热冬天冷，房前左右邻居家鸡飞狗跳猫叫人吵夫妻相骂妯娌斗嘴老头吐痰孩子撒尿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谈论爱情我不觉得是种高尚，相反很可耻很可笑，我说的是我自己。我坐在黑暗中听着隔壁电视机里播放国际新闻，播报员正在讲解最新的国际形势，其间夹杂战斗机呼啸声、炮火猛烈轰炸声，以及有关无关的人士强烈谴责和抗议的叫嚣，我的心更乱了，我摸了李晓娟的脸发现她满脸泪水。

“好了，我没事了。”李晓娟愉快地说。

黑暗中我感觉李晓娟在冲我笑，笑容中带着讨好和谦卑，我这会儿充满踌躇，连还她一个笑脸的心情的没有。

第二天我上班刚进楼门就听到张广生在二楼挨李所长骂，声音响彻整个派出所：“现在县里都知道了，这事儿是你们俩搞出来的，现在局里追查提前释放李奎通的原因，他有什么特殊原因你们给放了？你俩自己去跟局长解释清楚。”

我紧走几步迎面碰上胖胖的自行车管理

站金站长穿着紧绷的警服从楼上下来，胳膊弯抱个本跟我说：“下午上街查自行车电瓶车，你别忘了。”

我不高兴了：“干嘛？你们的事拉上我，我那一大摊子事呢。”

“你还不知道？”金站长站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我：“所长让你到自行车管理站先干段时间，刚跟我说，你上去就知道了。”

“那我的管区谁管了？”我对着金站长背影说：“正好，我还懒得管，你们管理站挺好，天天闲着打鸟。”

我几步蹿上二楼进了办公室，隔壁张广生的办公室还不断传出李所长的咆哮声，老卢也刚来，正不歇手的擦桌子整理乱丢的扑克：“你们昨晚又在这屋打牌了？再玩去别的屋，张广生那屋大，就他一个人，天天来还得先给你们打扫，又是烟灰又是牌，烟灰缸满了也不知道倒，椅子垫沙发垫掉地上踩的都是脚印，你们扫荡来了？以后不准在这屋玩了。”

“别赖我啊，昨天我可没玩，我走的比你还早呢，他们是冲你来的。”我捡本书扑打桌上的烟灰说：“所长这干嘛呢？我刚进来就听他喊，张广生又又哪儿招他了？”

“你不知道？”老卢脱下衣服挂到墙上，坐下来说：“因为李奎通的事县里把局长骂了，局长把咱所长骂了，所长回来可不就找你们撒气。”

“这里还有我的事呢？”我明知故问：“那是张广生签字放的人，拘留所里的人都知道，怎么又赖上我了？”

“张广生说是你让他去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老卢对我的话持怀疑态度：“反正都是你们俩的事，谁也跑不了，一会所长就过来，你跟他解释。”

“张广生喝点酒什么都敢答应，这会儿又赖上我了。”我抱怨着拉开抽屉，发现翻得乱七八糟，火了：“准又是李伟干得，他跑我这儿找什么来了。”

“不知道。”老卢说：“我来的时候抽屉就敞着，我给你合上的。”

我把抽屉重重合上，看到办公室门开了，李所长铁青着脸走进来：“你昨天为什么早退？”

“就早走了半个小时。”我说：“我和张广生去局里法医科找张倩了解下李奎通的案子，看看有没有线索。”

“你还提李奎通？”李所

长眼睛瞪得溜圆跟我吼：“你还嫌不够乱，刑警队的案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要是这么闲就帮着金站长上街办自行车电瓶车车牌，省的你们闲得净出去给我找事，你和张广生都去。”

“那我管区工作怎么办？”我说：“一千多户就不管了？这几天事还多，正好给别人，我也省心了。”

“呦呵，你还来脾气了？”李所长瞪眼瞅我：“我还没找你呢，李奎通是你让张广生放的？”

“我哪有那权力，您不同意谁敢放。”我笑了：“再说了，所里几台车都跟新的似的您忘了？他死是他的事，他是真该死，晚放出来也就是多活那么几天，人早就憋着弄死他，恨不得给这个李奎通挫骨扬灰，这两件事根本就没有必然关系。”

“王岩，这是个教训。”李所长说：“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一件很小的事也能酿出大祸，你觉得这两件事没有联系，我觉得有。如果你们没放人，这个李奎通可能就死不了，更不可能死到开发区把那个女企业家吓得现在还躺医院里，你知道这件事给我们县造成多大的损失，县里领导为了这事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都是你们给闹的。”

我笑了：“这李奎通活着的时候肯定没想了死了还有这么大的教育意义。”

“你还贫，要不是我在局长面前保你，你今天就跟河北派出所的民警作伴回家了。”李所长说：“县里八个派出所就没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天天正事没有就知道打牌扯淡，你们都给我消停点，现在局里因为这个事非常恼火，别往枪口上撞。”

“我没打牌，都是他们，刚才老卢还说这事儿呢。”我冲着李所长背影嚷，李所长听也不想听，大步流星的离开。

李所长刚出门张广生就嬉皮笑脸的进来，嘴里叼着烟，伸手就要撕我桌上新送来的报纸，我一把摁住推开他：“去，一边去，我还没看呢，你用这纸上厕所也不怕得痔疮，那有稿纸你去撕两张。”

张广生扯下两张空白红格稿纸向外跑，到门口回头跟我说：“你等我会儿，哪也别去，我回来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