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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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亮堂的醒木再度拍下,全神听讲的食客们尽皆回神,落针可闻的大堂中顿时鼓噪起来。

“讲呀,怎么不讲啦?”

一位手执白纸扇,状若纨绔的公子哥轻轻放下茶盏,眉头高蹙,满脸不悦地问道。

说书人捋捋山羊胡,含笑道:“各位高就见谅,老朽有些急事,需抽身几日,今天就到这里吧,改日再续,如何?”

公子哥嗤鼻,谑道:“改日再续?改到何日?”

“一日之后,如何?”

说书人拱手作揖,微微一礼,稍示歉意。

“这可不成,难得本公子听得入戏,你却半道收摊了,这不是存心扫本公子的脸面么!”

公子哥面皮一下子凉了下来,起身拂袖,负手寒声道。

“杜公子言之有理,这不是纯心吊大家伙的肚肠么,要是掉出个好歹来,啧啧...”

“就是嘛,天色尚早,姬燕们还没梳妆打扮,迎门待客哩。大家伙杵在这里听你绕舌根,你说走便走,置诸位于何地?”

......

众宾客纷纷跟言,看得出,这杜公子在众人心中是有几分斤两的,何况,他们正听得兴起,说书人却半道走人,有始无终,这本就是一件掉人胃口的事儿,于公于私,都该要这人讲完了再走。

杜公子环视一圈,回看说书人,倨傲道:“老先生听见了吧,大家可都舍不得你走呀。”

说书人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道:“公子抬爱了,小老二不过一介草野,哪担得起诸位高就相惜,何况结局诸位不是早已知晓吗?”

杜公子面皮一揉,眉梢一挑,气乐了。

结局他当然知道,玉璧一战,高欢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韦孝宽以寡敌众,威震天下,后来宇文泰建立大周,与高欢之子高澄建立的大齐争斗于北国,数十年后,大周灭大齐,一统北方,后又十数年,“杨坚”代周建隋灭陈,结束南北分裂数百年的局面。

时至今日,大唐再灭大隋,终于一统天下,创千古盛世!

这些...他都清楚,可他想知道的是,当年玉璧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天一道”最后如何,沈平安,阮玉,刘昭然,田崇翰...等等,这些闻所未闻的名字,他们的命运,归宿在哪里?还有那些有名有姓的文臣武将,甚至是萧衍,宇文泰这些帝王,他们的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这些鲜为人知的事迹是绝不会抄录在史册上的,种种秘闻盘亘在脑海中,凝聚成一个个令人遐想无限,恨不得亲身往视的疑问,叫人抓心挠肝,好不着急。

没错,杜公子是个纨绔,却也是饱读诗书的纨绔。

且不论真假,说书人能将尘封的历史道得如此详尽,可见此人绝非一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老者,应当也像那些“传说”一样,身上烙印着一段非比寻常的往事...

念头至此,杜公子毫不犹豫的摸出一块玉佩拍在案上,淡道:“老先生说书,不外乎求财,只要将这故事道尽,这宝玉就当在下为先生添当茶水了,如何?”

吓!好大的手笔!众人目目相觑。

这玉佩不论质地还是雕工,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若是典当或者卖掉,足够一家农户吃用十年不尽!

杜公子之富贵,豪爽可见一斑,与他表露的傲慢轻狂倒是大相径庭。

“老先生快讲呀,这玉可不是寻常货色,足够你享用余生了!”

“是呀是呀,难得杜公子雅兴,老先生莫要错失良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人唯恐说书人老眼昏花,不识重宝,纷纷出言相劝。

说书人却是看都没看一眼,作揖浅笑,道:“多谢公子厚爱,不过老朽确有要事暂离,只道是与这宝物无缘啦,告辞。”

说罢,再次躬身一礼,以示歉意,然后收拾行囊,在众人或是扼腕叹息,或是低声咒骂中转身,一言不发的去了。

一而再的被拒绝,许是被拂了面子,杜公子脸上无悲无喜,冷硬得吓人,看着说书人的背影,默默收起玉佩,同样转身离去。

“嗨,快看,杜公子跟去了!有好戏看了!”

“敢甩杜公子的脸子,这老小子可有罪受了!”

“可不是么,老傻子,嘴皮一张好钱到手,这么好的买卖竟然都往外推,可不是老傻子!”

“说那些废话有何用,走走走,快去跟上看看的!”

众人鸡一嘴鸭一嘴的跟行而去,片刻间,偌大的楼庭便空空荡荡,只留端茶倒水的小厮们在原地茫然四顾。

很可惜的是,当好事者们出门之后,眨眼间便失去了说书人的踪迹,甚至连杜公子的身影都没寻到,无奈之下,只能一哄而散,各自寻找乐子去了。

杜公子纸扇掩面,半猫着身子,躲藏在人群中,一路悄悄跟行,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始终没被发现。

这时,说书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杜公子吓了一跳,赶紧背身,驻足在面前的小摊前,装作买货的路人。

谁知说书人径直向他走来,三两步就来到身后,笑眯眯的说道:“不知足下为何一路跟寻,莫非公子还是气不过小老儿?若是如此,还请公子再三谅解。”

说着三次行礼。

杜公子见装不下去了,只得转过身来,干咳两声,尴尬道:“老先生哪里话,在下...在下只不过顺路,顺路罢了...”

说书人颔首笑道:“原来如此,那是小老儿多心了,告辞。”

“先生等等!”

转身之际,杜公子终于忍不住唤声。

说书人停步,面露疑色,“杜公子还有何事?”

杜公子急切道:“先生这一去,恐再难相见,敢请先生将故事讲完,在下必有厚礼相赠!”

说书人微微惊诧,旋即收神,笑道:“公子此话何意,为何再难相见?”

杜公子摇摇头,答道:“先生莫要欺我年幼,有道是‘十年如一日’,先生此一去,或天各一方,如何还能相见?”

闻声,说书人抚须长笑,笑声中气十足,直灌云霄,哪里还有半点衰老之相。

杜公子顿时咋舌,方才他就觉得这老人家不同寻常,这一阵穿云破日的长笑,震得他耳膜欲穿,心房颠颤,果真不凡!

更为惊异的是,长街上来往行人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依旧自顾自的在他们身边穿行,这等诡异的场景,令他止不住的浑身颤栗,三分惊悚,七分好奇。

笑罢,说书人安静下来,转头眺望远方,眼神中满是寂寥。

杜公子顺着目光看去,穿过人群,那是城南方向,并无异样,再远就是是蓝天,白云,和依稀可见的山隐,飘荡着袅袅烟云。

强忍住心头的悸动,杜公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您在看什么?”

说书人叹道:“没什么,只不过日子久了,有些怀念旧时的故人了。”

“故人...”

杜公子咀嚼着这两个字,没有妄自询问。

说书人摆摆手,“都是些陈年往事,不说它了,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该惦记了,公子也早些回去吧。”

“且慢,先生还是不愿给晚辈续讲吗?”

听他要走,杜公子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说书人神色异样的打量着他,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随手指点着来来往往,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行人,打趣道:“还要听?怎么,你不怕我吗?”

杜公子一噎,眼珠子四下溜了一圈,忍不住打个冷噤,这才想起面前这人似乎是那些不着边际的存在....

可脑子里的好奇虫还是打的他嗡嗡作响,于是壮起胆子,一躬到底,摆出十二分恭敬的姿态,低眉矮眼道:“怕,但是还想听...”

说书人“哈哈”大笑,

“小家伙,你可真有意思,鬼精鬼精的,真是像极了老朽的一位故友。”

杜公子讪笑,知这老者和善,不会跟他计较,于是顺杆爬道:“真的吗?”

说书人点点头,言之凿凿道:“真的,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死缠烂打。”

杜公子不禁摸摸燥热的脸皮,问道:“敢问前辈,那位前辈是何方神圣?是同您一般的仙隐么?”

说书人抚须笑道:“仙不仙不清楚,隐倒是真隐,那老小子后来当和尚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嘴巴,可惜没人信他,呵呵...”

杜公子顿时眼神大亮,赶紧问道:“敢问前辈,那位大师现在何处?”

他心如明镜,眼前这“人”,姑且算是“人”,很明显在避重就轻,分明是不想再谈了,要想听故事,只能从别人身上入手。

说书人笑了笑,道:“这要你自己去寻。”

杜公子霎时哭丧着脸,“这万里江山何其广大,名胜古刹数不胜数,晚辈如何寻得,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说书人“唔”了一声,笑道:“这倒也是,算了,你我有缘,就提点你一下吧。”

杜公子赶忙竖起耳朵,唯恐漏过一字。

“听好了,浑成空教立,元始正图开。赤玉灵文下,朱陵真气来。中天九龙馆,倒景八风台。云度弦歌响,星移空殿回。青衣上少室,量子向蓬莱。逍遥闻四会,倐忽度三灾。”

说书人吟诗一首,杜公子默记于心,随后又道:

“晚辈杜玉,字长水,不敢高问前辈姓名,只想若来日有缘,再听前辈仙音。”

杜玉倒头叩拜,可尚未叩下,便觉得周身一股清风拂上,托起身躯。

说书人笑道:“拜师就不必了,我门下已有弟子继承衣钵,好了,你我缘分已尽,有缘再会吧。”

话说完,所有异像顿散,那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行人依旧在身旁穿梭,只是面前早已没了说书人的身影。

杜玉黯然叹息,不知是为错失奇缘,还是为没有得到那个想要的结局。

木木的呆愣片刻,他忽然打个激灵,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打足精神,向着心中所想而去,

喧闹的市集中,一首老诗哼吟而起,

“金华开八景,玉洞上三危。”

“云袍白鹤度。风管凤凰吹。”

“野衣缝蕙叶。山巾篸笋皮。”

“何必淮南馆。淹留攀桂枝。”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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