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找蛇——恩人的请求很难拒绝。然而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后背像是被猛浇了一盆冰水，一股恶寒激得他周身每根寒毛齐齐炸起。
“不。”他说，“你要么自己抓，要么请人。我不管。”
拒绝帮助过自己的人实在是件困难的事情。黄小诚艰难地说了“不”，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几分。杨学海在外面低声骂了他一句，黄小诚知道自己恐怕明天就要想办法去找下一个住处了。
他走回自己的床铺。恐惧感仍旧是像蛇，缠缠绕绕地顺着他后脊向上爬。
不妙。
不妙。
不妙！
这种绝望的焦躁让他回想起从沆城重灾区出逃时那暗无天日的时光。死亡的惨雾如影随形。
熬一熬就好，黄小诚心想，反正他已经拒绝了，房门又紧锁着。把一切都交给杨学海，如果杨学海出了事，立刻就联系急救，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没必要太过紧张。
但他终究在紧张。
将走到床畔的时候，黄小诚的脚步猛地刹住。
身上像是在过电。炽热烧灼的窒息感。
蛇躯。一抹白练上带着一颗颗红宝石般圆溜溜的斑点，在他床下扭动着，盘桓着。那是一种艳烈魅惑然而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从它的美丽里嗅出死亡的味道。
“蛇蛇蛇蛇蛇蛇！”
黄小诚惊叫，同时疾转身往门口方向跑。不知道是不是他瞬间的剧烈动作激起了这蛇的攻击性，蛇头后缩，身躯弹起。
很难想象，那肥润圆鼓的蛇身，在瞬间竟能爆发出闪电般的速度。黄小诚转身已经跑得很快，但蛇来得更快。
像是弹簧猛然被松开，蛇颈扭曲着，把那颗肥大的三角头颅弹向他膝弯。
剧痛。
随后是猛地一沉。
蛇身纠缠着抱紧了他的小腿。黄小诚狂踢腿，却没能把它甩开，蛇的力道很大，反而把他那伤口处豁得更痛。他只有拖着蛇，两步踉跄扑到了门口，猛地将门打开：“救命！学海！”
杨学海原本在门口处站着。当看到扑在黄小诚身上的那条艳蛇，他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转身就跑。然而却被黄小诚伸手一把扯住了：“艹你妈，把蛇给我弄下来！”
杨学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面对着黄小诚身上那条被他夸耀作“色彩与几何美感极致搭配”的“上帝艺术品”，诸般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最终混和成了嫌恶恐惧到极处的丑陋颜色。
黄小诚怒气冲天，扯他扯得很紧，大有倘不管他，就干脆拉他一起陪葬蛇口的气势。杨学海手里拿着长柄蛇钳，他便用这蛇钳去挑蛇。
蛇头还死死挂在黄小诚腿弯，所以这一钳直接便把蛇颈给夹往了。杨学海蛇钳捏紧，摇晃，试图把它给摘下来。
将近五公分的毒牙深深嵌进皮肉里，鲜血如注。蛇在排毒，短短几秒，大排量的毒液已使伤口周边的皮肤鼓起浮肿的亮色。黄小诚勉强忍痛，头上已然泛出豆粒大的汗珠。
杨学海的手在抖。
资料上所言不虚，这蛇咬中了便不松口。蛇钳摇晃了几下，也没能把它摘下来，杨学海换了个方向，猛一加劲。
蛇牙断了。
那蛇吃痛，喉嗓里咝咝有声，顺势松开了口，猛一抬头，嘶长着仅剩了一颗毒牙的淡紫蛇口，向杨学海窜咬过来。
好在杨学海手里拿着蛇钳。蛇钳长度摆在那里，这一口并没有够着，但混着毒液的血滴几乎甩到他脸上。
杨学海又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他猛地甩手，连蛇带钳，向后砰地摔了出去，同时一个发力，推开了黄小诚。
蛇已经被取下来，所以黄小诚拽着他的力道轻了不少。被他大力一推，便即向后跌开。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蛇毒太猛，黄小诚只觉自己被咬伤的那条腿此刻已经不太好使了。两腿着力不均，被这么推了一下，险些没坐倒在地。向后摇摇晃晃地退出了好几步，刚刚稳住，又是一阵剧痛。
厄尔加蝰断了一颗毒牙，早已被得罪透了，又被腾云驾雾一般被丢出去，啪唧狠狠摔在地上，更是被激得野性大发。看到身前的人，哪管谁是谁，窜起身便咬。
它这一次咬在黄小诚腰眼。
剧痛之下，黄小诚条件反射般地一缩，终究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艳蛇挂在他腰间，黄小诚反手想要把它扯开，蛇躯溜滑，使不上力，胡乱拽了两下，蛇猛地松口，再一次剧痛。
这次它咬在他左腕。仅剩的那蛇毒牙，尖利胜过针锥，轻而易举地刺透了他手腕通讯终端的皮质腕带。
黄小诚几乎能感觉到毒液被股股注进自己的身体。他掐着蛇颈，试图把它从自己手腕拆下来，狂喊：“杨学海！杨学海！杨学海！！”
杨学海甩开黄小诚后，早便躲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仅隔着一扇门，不可能听不见黄小诚的喊叫。但他却没有回话，作为答复的只有物件被翻动的声音在响。
绝望与怨毒，伴着厄尔加蝰的毒液，在黄小诚血管里流淌、回转、把他周身都给浸透。
杨学海想跑路。
“你不管我我会死的，到时候你就是杀人犯。”黄小诚秉着最后一丝清明，劝道：“警察署厉害得很，你跑不了。就凭你看到蛇被吓复得这德性，就算是跑到无人区，随便碰上点什么，也活不下来。我手也被咬了，还抓着蛇，通讯终端用不了，你替我联系一下医院。让他们备冻眠箱，我先冻起来，应该能撑到血清从国外运到。”
没有答话。
“帮我，杨学海。不用你抓蛇。医院。就给我联系一下医院，行吗？”
黄小诚几乎是在恳求。
仍旧没有答话，仍旧在翻动东西。
黄小诚彻底地绝望了。他连被咬了三口，注毒量大到难以想象，而毒性又实在猛烈。他开始晕眩，呼吸困难，而且吸进来的空气开始变得腥甜而热辣。
他很快意识到并不是空气变味，而是他的口鼻粘膜开始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