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冉拉开宿舍门走向商业区。这时他听到骨骨碌碌的声音在响，便看过去。
孙华拖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走廊里。
卜冉把他打量了一会儿，微微皱眉。随后他一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去了。将门掩上，点亮终端，发了一条消息：“郭队长。”
没有回复。
卜冉令屏幕保持常亮。盯着它，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回音。于是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纠结，纠结了半天，还是点击了通讯的呼出键。
这一次那边倒是很快接听了：“喔，卜冉。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卜冉问：“你答应了孙华归队？”
严越答：“是的。”
卜冉道：“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的性格太为冲动，行事不考虑后果，并不适合特战组的工作。”
严越道：“我想青援队的惨案会给他一些教训。”
卜冉道：“那天晚上他强行进入洞窟的行为表明这一点存疑。即使动机有所改变，也并没有令他的行为有所收敛。”
严越道：“所以我要求他签订了责任自负书。”
卜冉道：“这不是一份责任自负书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因为与他共事，大家可能会被拖入险境之中，请参考当晚虞副队长与莫黎因为他做了些什么。”
严越笑了一笑：“但你至少没被拖入险境之中，不是吗？”
卜冉没有接话。
严越道：“你开始关心大家的安危了，这一点儿让我有些意外。”
卜冉道：“队长对这个人所表现出的宽容也令我同样很意外呢。”
严越笑：“是吗？”
卜冉再一次皱眉。
他感觉得出来这场对话进行不下去了：“不打扰了，郭队长。但还是请你务必把我所说的认真地考虑一下。”
严越嗯了一声：“如果他再有违纪行为，我会直接把他开革出队。你没必要对此太过担心。”
通讯挂断。
卜冉重重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死死盯着通讯终端的通话结束界面，表情很烦躁。
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过了桌子一角的水杯。
在水杯即将递到唇边的时候，他的动作猛然停住。
目光从通讯终端的屏幕上收回来，向水杯里看进去。
水面微微摇晃。他把杯子仔细看过，发现漂浮着半片透明细小、极不明显的飞虫残翼。
他呼地站起来，走向盥洗室，把被污染了的半杯白水哗一声猛地泼进了洗手池里。
工资到账。
清清脆脆的提示音响。平时最为期待的声音，如今齐江听在耳中，却觉像是一柄淬了毒液的尖刀直刺进来，在皮肉里残刃地拧转。
他看了一眼理财软件弹出的通知界面。
数目比想象中要多出不少。电脑后面，管财务的小王脸上的神情很是愧疚，他说：“齐哥，真的对不住你。”
愧疚没用。道歉没用。多发的那一点儿工资也没用。
齐江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他在小王递过来的文件上签了字，转身往外走了。左腿关节处的变形使他的步履微微有些蹒跚。
“齐……齐哥。”小王在后面弱弱地叫了一声：“一定会好起来的。要不你就先散散心……等到这段日子过去，然后再找下家？”
齐江默默返回办公室，走到自己的工位，把几件个人用品塞进背包。他的工位早已被移到了离众人最远的一个偏僻角落里，但每当他在办公室里出现，同事们还是会不自禁地往远处缩。
气氛冰冷地沉默着。偶尔会有人偷眼往他这边看。当齐江收拾完了东西，蹒跚着往外走了，同事们像是被压扁的海棉，慢慢地回弹起来，办公室里重新出现了放松的空气。
齐江坐进共享轿车。
异化事件发生后，他所得到最大好处，便是共享轿车凭公民ID免费乘坐。这使他不必去挤公共交通移轨——其实也不能去。
半异人被禁止进入一些人口过度集中区域，廉价的交通移轨自然是其中之一。
家里空空荡荡，但又凌乱狼藉。
秦淑华在三天前收拾东西走了。
当时齐江站在后面木然看着她。秦淑华带走了个人物品，以及几件比较新的家具与电器。两人甜蜜相拥的婚像倒是被留了下来。她在事无巨细一一收拾的时候，唯独“忽略”了它，目光每每触及，都假作不在意迅速收了回去。
这婚像被齐江狠狠地摔进了垃圾筒。随后家里便基本保持着秦淑华大包小包离开之后的模样，除了积在门口日益增多的大堆垃圾。
垃圾堆里有碎得惨烈的几面镜子。
拿到华协医院“无法摘除变异组织”的评定书之后，齐江便砸坏了家里所有的镜子。
他不敢再去面对自己的脸，勉强借此假装自己仍旧是悲剧未曾发生时那仪表堂堂的模样。但此时他却向这大堆垃圾走过去，俯下身。
惨白色变形的脸在碎裂的镜片中显得更为狰狞。
他俯下身把一块碎片捡了起来。
最为尖锐的一块碎片。
这块碎片被他放到床头柜。随后他打开冰箱，保鲜室里放满微微淌血的大块鲜肉。他取出了一块，厨台上简单切了几下，没有再处理，直接嚼了起来。
味道冷冽而鲜美。
饱食过后，到盥洗室简单清理过，齐江拉开柜门，拿出了最为昂贵的一套正装换上。用放在床头柜的镜子碎片照着，喷上定型剂打理了一下头发。
随后躺在床上。
抽搐。颤抖。随后缓缓的动作，将镜子碎片最为锐利的尖角抵在自己另只手的手腕处。
泪水泛满眼框。他忍不住想哭。但随后紧紧咬牙，闭眼，将尖利碎片狠狠地刺了下去。
血涌出来。
他的身体蓦然僵住。
这种僵硬像是梦魇的感觉，将他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齐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但他知道死亡的到来不可能如此迅速。
声音。
像是心流一般的声音，带着悚然入骨的渗透感，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幽幽地响起来。
“齐江。”
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