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蓄谋已久·周问雪篇_第三章 你越来越不阳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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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已经保存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是李拜天自己的,名字写的“天爷”。

我忽然又不是很生气了,实在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吧。

搬出宿舍,住到几个人合租的房间里,条件很简陋,有些房间都是直接一个大房间,用板子隔开那种。

我刚住进去那阵儿,和李拜天是真的没什么联系,但是这手机我收下了。我总跟他那么见外没意思,我的原则是不占人家便宜,但不代表,一定要不停地拒绝别人的好意,这不见得是好的品质。

李拜天连卡都是直接办好给我的,足见他当时想跟我和好的诚意,渐渐地我真的不生气了。我只是希望他好,不希望他继续那么混下去。

暑假后的某一天,我还在学习,电话响了。

接起来,李拜天的语气有些得意:“哟,在哪儿高就呢,雪姐?”

我说:“北京啊。”

“放假了不是?”

我说:“在这边租了个房间,今年暑假不回去了。”

“什么地方啊?”

“学校附近,老楼,不过还可以,该有的都有。”说这话的时候,我微微有点心虚,对面屋那个,喜欢端着盆儿去厕所里唱《征服》的神经病又回来了。

合租嘛,多少显得有点乱,但我身怀武艺,不是很害怕。

李拜天说:“出来吧,跟哥一起去吃饭。”

“又是什么饭?”因为李拜天总是没什么正经饭吃,所以我挺防备的。

李拜天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哥今天要去谈生意,带个小秘书,显得多有面儿啊,啧。”

“什么生意?”

“运输,孙鹏给联系的,有戏,你不说我没出息吗,哥得证明给你看,哥也是有生意头脑的。”

李拜天的口气有点得意的意思,什么带秘书显得有面子,纯粹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显摆一把。

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泼他冷水,不屑地说了一句:“就你还做生意,能行吗?”

“行不行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在哪儿,哥开车去接你。”李拜天说。

我没告诉李拜天我具体在哪栋楼,只让他到了小区门口,然后我自己出去。不能让他知道得太具体了,否则我怕我以后过得都不清静。

我们来的是一家茶室,还算个正规的谈生意的场合,今天的账还是孙鹏给结的。我特别不喜欢孙鹏,反正就是觉得他不是好人,像骗子,坏心眼儿多。而且我一直弄不明白,打从第一次见孙鹏到现在已经快三年的时间,也没听说这个人正行是干吗的,有什么工作,我都不知道他一年年是咋活下来的。

李拜天让我不要管那么多。

我就坐在李拜天旁边,孙鹏在他对面,孙鹏旁边还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扮和言行上看,还显得挺淳朴的,那种乡镇小个体的气质,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操着一口南方口音。

孙鹏给我们介绍,说这是××省××市的农民企业家,这高帽子戴的。然后孙鹏介绍李拜天,说:“这是天……”

“咳。”李拜天清了下嗓子。

孙鹏可能是想说李拜天是某集团的大公子,但是李拜天在家世方面比较低调,不愿意人在外面乱说。好歹他还有这么点数。

孙鹏于是改口,介绍得简单点,对李拜天的评价就是:“是位贵人。”

贵人,有钱人。

然后农民大哥跟李拜天握手,那一只肥厚的手掌挺粗糙的,李拜天跟他握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一丝不适应。然后这个人把手伸到我面前,但我没什么礼貌,只抬眼看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人就识趣地把手收回去了。

然后他们开始谈生意,没我什么事儿,我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低着头装成心不在焉的模样。其实每句话都在很认真地听。

孙鹏说这个农民大哥看上了家里的一桩买卖,上下家都联系好了,可惜就是手头上没有钱,所以想拉个投资,投资金额也不大,二十来万。

其中很多内容,他们之前都已经谈过了,这次主要就是见个面,再细致地了解下。

要被运输的东西,是一些农副产品,方向是开往东南亚地区,业务挂在一家小公司名下,道路运输方面,都没有问题。

一个周期大概是一个月时间,产品销出去,最多两个月,李拜天就可以拿钱。

当他们正式谈到资金问题的时候,我忽然对农民大哥提了个问题:“你跟孙鹏怎么认识的?”

大哥笑容憨厚:“同乡。”

我又瞟了孙鹏一眼:“你不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吗?”

孙鹏挺不乐意搭理我的,李拜天帮忙接了句:“孙鹏祖籍是×县的。”

我不依不饶,接着问:“那是怎么认识的,亲戚?”

孙鹏更不乐意了,拧着眉头对我说:“你这丫头片子怎么回事儿,整一副跟我俩合伙骗子似的,你什么意思啊?”

李拜天拦着孙鹏解释,说:“她就是随便问问,不大会说话。”

我瞥了下眼神,你才不会说话呢,商场无父子,要是让我做生意,我就先把难听的、该说的都说完了,然后再该怎么谈怎么谈,省得关系处得太好了,以后出点儿什么事儿,想算账都磨不开脸。

农民大哥还是比较淳朴的,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下和孙鹏认识的经过,以及他们怎么聊到这摊生意,又出于什么想法,搭上了李拜天这根线。

我又问了句:“那合同呢,总得签合同吧,不能钱扔进去了连个声儿都没有。”

对方说:“肯定要签的。”

我问:“走几方,中间是不是还得过孙鹏这一块儿啊。”

孙鹏又怒了,站起来说:“老子就是个搭桥的,一毛钱也不赚你,你这横横地埋汰谁呢?”

李拜天圆场面,估计怕孙鹏揍我,有意挡了下我的身体,说:“大鹏,你别跟她急,她说话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孙鹏特别不高兴,拿了自己的真皮小包,到前面把账结完就走了。

李拜天和农民大哥又聊了几句,做生意搞运输其实我并不懂,反正听他们讲得头头是道的,李拜天也算有备而来,问了很多比较靠谱的问题,跟老大哥交流经验,很谦虚的模样。

谈得差不多了,老大哥也走了。

李拜天转头问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继续泼冷水。

他说:“哪儿不怎么样,该问的我都问过了,我还找了我姐我姐夫,都说可以试试,投资也不大。”

我端着胳膊:“那我问你,他们运输走哪条线?”

“从×省×县,上××国道,然后沿W河,一直往下,先到老挝。这个过程五到六天。”李拜天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接着问:“从哪儿出境?”

“云南。”

“云南有几个主要出境口?”

李拜天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跟我数,一个没落下。

“哟,地理学得不错?”

李拜天挑了下眉毛,没好意思说这两天他专门恶补了下这方面的知识。

我又问:“出境手续都有哪些?费用多少,路途花费是多少,还有回来的费用,这一笔一笔的你都算了?”

李拜天瞅着我,咬了咬牙:“你是不是当我傻?”

我说:“我就是担心你二十万扔进去,他们再找这这那那的理由让你接着扔。”

“算了算了,全都算过了,这二十万就是一次性的。”李拜天坚定地回答。

我想了想,说:“我还是觉得不靠谱。”

“不是,你为什么就这么不相信我呢?”李拜天有点着急,大概想说服我,其实他非要干,说不说服我没有意义。

我说:“我没不相信你,我就是不相信孙鹏,看着就像骗子!”

李拜天还是不爱听我说孙鹏的坏话,联想起来我刚才对孙鹏的态度,他说:“孙鹏是看着不像好人,可他也没坑过我啊,更没坑过你。”

“难道你非要等到被人坑了才醒吗,我也没说他一定会骗你,可万一呢?”

“万一什么,不就是二十万的事儿!”

“算了不管你。”我说完打算起来走,李拜天也没拦我,只给我撂了句狠话,“周问雪,我肯定会干起来的,我还非要干起来了,省得你一天天看不起我。”

我扭头,看到他一张异常严肃的脸,才知道李拜天今天带我出来的真正原因,他可能是想让我看看,他也是会干正经事的,不是除了家里有钱之外一文不值的。

我心里也软了软,安慰似的说:“我没看不起你。”

之后我们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

接到消息,是一个女人给我打的电话,用李拜天的手机,那边有点吵,女人的声音很低,说:“你是周问雪吗?”

我微微有点紧张,再看眼来电显示,确实是李拜天的名字不错,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那边说:“你快过来吧,李拜天喝多了,嚷嚷着要找你,都按不住。”

我按照女人说的地址,找到一家练歌房,房间里乱糟糟的,啤酒瓶子倒了一地,那个女人一脸着急的模样,把我引进房间以后,跟着也跑了。

就李拜天歪在那儿,可怜兮兮的。

我走过去看着他,看他满脸通红,像一只烤猪,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浑身红。他迷迷糊糊的,我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李拜天也没睁眼,嘀嘀咕咕地说:“孙鹏呢,把孙鹏那个混账玩意儿给我叫来,爷要弄死他!”

我就又踢了他一脚。

李拜天微微睁眼,狐疑地叫了一声:“小雪儿?”

然后他朝我伸了伸手。我坐到他旁边去,他伸手把我拦腰抱住,脑袋往我大腿上挪。

我按着他的脑袋,捋捋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好了,你去哪儿我送你。”

他不吭声。

没办法,我把李拜天弄回我住的地方了。

我让他睡我的床,自己在桌子这边开着灯看书,不时往床上看两眼。虽然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但我有种感觉,只要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挺放心的。

我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李拜天提着个小毯子偷偷摸摸站在我旁边。

看着他那个造型,我冷冰冰地问:“你斗牛啊?”

李拜天把手里的毯子收起来,扔回床上,说:“你去床上睡吧。”

我看他好像也睡醒了,脸也不红了,于是点了个头:“你呢?”

“回家。”他淡淡地回答。

我穿着拖鞋走到床上,拉开被子就往里面钻,被子上还混着烟酒的味道,不过被李拜天身上常年的男性香水儿味给遮盖住了。

李拜天拿了外套,动作麻利地穿上,不想跟我说什么,大概觉得很没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问我:“昨天账谁结的?”

他还好意思问?他那帮狐朋狗友都跑了,我带他走的时候,他把钱包扔给我让我去结账,但他钱包里就只有一百多块钱!那个包房费一千多,我刷了我存奖学金的卡,人家才放我们走的。

“多少钱?”他问。

“你不用管了,走吧,我要睡觉。”

李拜天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还是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睡得不好,晚上打算下楼吃个面,在楼下看见个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人影,想让我发现又不想让我发现的样子。

我走过去,看到李拜天一脸落寞的表情:“你在这儿蹲着干吗呢,不会一直没回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回了。”

“那……”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把头低回去,十分落败地说:“我没地方去了。”

“被家里赶出来了?”

“差不多吧。”看了眼地面,地上都是烟头,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左右张望一眼,口气依然淡淡地,“走,我请你吃饭。”

我们在附近找了个面馆,李拜天才把自己被骗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还是被孙鹏骗了,也说不上骗,反正孙鹏跑了,估计是怕李拜天找到他。那个运输,运的压根儿不是正经的农副产品,而是走私野生动物,在出境之前就被抓了。然后警方顺藤摸瓜,摸到了李拜天这里。

李拜天稀里糊涂地进了局子,才知道自己违法了,家里花钱把他捞出来的。

我想他一定是很不想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的,因为我一直在泼他冷水,以前是我看不起他,这会儿估计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我说:“有什么的,跟家里认个错不就好了,年轻嘛,大意一次也正常。”

他摇了摇头。

后来李拜天他姐告诉我,李拜天家里本来也没怪他,只是觉得这个儿子需要好好教训教训,于是在他大学毕业之前,不打算像以前那样无节制地给他钱花了。然后今天李拜天夜不归宿,家里很生气,他回去以后张口就问他老妈要钱,老妈急眼了,母子两个人吵了一架,李拜天就跑出来了。

跑出来以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去,学校还在放暑假,狐朋狗友都不愿收留他,以前能收留他的孙鹏,如今更是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而李拜天着急问他妈要钱的原因,无非是为了还我昨晚帮他结的账。

吃了一大碗拉面,李拜天用餐巾纸抹抹嘴唇儿,点了根烟问我:“小雪儿,我是不是真的特别没用?”

我善解人意地说:“你想太多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很正常。”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相信他们?他们给我讲当地的民情,说农民的东西都卖不出去,好多烂在家里,特别穷,真的特别穷。我就是心太软了……但是我想想,我好像真的除了玩儿以外,没正儿八经做成过什么事。”

我说:“你照片拍得挺好的。”

他抬了下眼睛,故作深沉地说了一句:“艺术穷三代,没听过?”

“嘁,想太远了你,我还听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等着坐吃山空行了,也吃不空,你爸还能活好几十年呢。”我说。

李拜天又惆怅地吐了口烟雾:“我不想回家。”

“那你去哪儿?”

他抬眼看向某个角落,也很头疼这个问题。北京城太大了,可是离了家没了钱,他李大少什么也不是。

我大发慈悲:“算了,上我那儿先凑合着吧。”

李拜天转眼看向我,眼里迸发着希望的光,我谨慎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这半天就等

我这句话呢?”

他狡黠一笑:“没有没有,绝对不是。”

然后李拜天结了账,喜滋滋地熟门熟路地摸到我家楼下,用打火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路,在前面引着我,特殷勤:“老佛爷,您慢点儿。”

到了房间,我才琢磨出不是滋味儿来,这孙子就是等我这句话呢,一进了我的房间,人家一点都不见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的,翻翻我桌台上的书:“你这看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呀?”

我站在门旁边,抱着胳膊瞅他。

他回头问我:“咱俩怎么睡啊?”然后去敲敲把我和隔壁房间隔开来的门板,“这玩意儿能隔音吗?多不安全啊。”

我心中神兽奔腾,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用拳头在床垫上按了按:“还挺软的嘿。”转头看我,“能洗澡吗?”

我淡定地点点头:“能。”

“哦。”他也点点头,“厕所在哪儿呢?”

李拜天这话提醒了我,我虽然暂时收留了他,可没打算和他同处一室,昨晚喝多了倒没什么,想想李拜天那个淫荡德行,和他睡一个房间,我是不放心。

刚好我这边阳台上,有个不用的大床板,也没什么,就是毛刺儿挺多的,随便垫点什么也能凑合。

我让李拜天帮我去阳台上搬床板,他没头没脑地搬了,然后我带他去厕所,指挥他把床板放在浴缸上。

做好这一系列准备工作之后,李拜天累得喘了口气,然后脸色一变,指着床板:“你,你干什么?”

我了然地冲他笑笑:“一会儿我抽床垫子给你,你就先在这儿凑合一晚吧。”

李拜天吞鸡蛋一样大张着嘴巴:“周问雪,我跟你没仇吧?这是公用厕所!”

我认同:“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过来睡,等他们都洗漱完了,我在门上贴张纸。”

李拜天拿出小孩子生气的态度来,说:“反正我不睡厕所。”拧眉头,“不是,你这么防着我干吗呀?我又不能对你干什么。”

我还是眨巴眼睛看他,这要以前也就算了,李拜天现在在我眼里就是淫荡的,尤其我见过他和别人缠绵的画面,啧啧,不能想,现在想了还恶心。

他还在解释:“就你这样,我还能对你干吗呀。”

“你什么意思啊!”说我没魅力,找死!

李拜天又解释一句:“不是,我就是心里压根没拿你当个女人。”

这句话彻底把我弄生气了,今儿我还真就不让他进我房门了:“你看着办吧,不睡滚出去。”

我一个“滚”字,把李拜天也弄急眼了:“你这不是侮辱人吗?”

我没理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撕了张纸,上书“内有疯狗,如厕谨慎”八个大字。写完了,我站在书桌旁欣赏自己的笔迹,李拜天已经从厕所出来,站在门口抿着嘴巴瞪我一眼,摔门离去。

诚然,这个玩笑是开得有点侮辱人,可他不是一直都很开得起玩笑的吗?他要是跟我好好说,我想我还是会帮他想想办法的,睡厕所确实是不至于,但他什么态度,居然说没拿我当个女人。

我关了门,今天没心思学习,打算睡觉。刚酝酿出一点困意,外面砰砰地敲开门了,黑带学长先出去的,开门之前就吼了一句:“敲什么敲,几点了!”

我对面房间那个唱《征服》的神经病,经常这个时间回来,一回来就把动静弄得很大。我跟黑带学长反映了好几次,尤其是对他这个在厕所里唱《征服》的事儿,太猥琐。

所以黑带学长跟我合计,以后对他态度差一点,早点把他吓走,让他不要在这里住了。

然后外面又传来黑带学长的声音:“你找谁啊?”

我一听,坏了,别是李拜天回来了,赶紧开门出去,李拜天没搭理黑带学长,黑着脸直接往我房间走,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黑带学长经过我门口的时候,不悦地朝里面看一眼,我挤出笑脸儿解释:“朋友,找我帮点儿忙。”

关上门,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一丝窃喜,仿佛李拜天回来了,我还是更放心一点点的。

但我依然装冷冰冰:“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若无其事:“我去买包烟。”

他说着把烟掏出来,拆了包装,两根手指在烟上敲两下,就会有一根烟弹出来。我抬了下下巴:“不准在我这儿抽烟。”

他又拧着眉头看我,感觉我像是个找碴儿的。

我说:“你在我的地盘上,你不得听我的吗?”

他说:“你这儿是动感地带啊?”

我说:“没收费就够客气了,我要睡觉了,你不准抽烟!”

“我去阳台行吗?”

“不行!”

我脱了鞋躺进被窝,没有脱衣服。今天到底把李拜天怎么样,我实在没想好,去厕所睡还是很有些不合适的。今晚共处一室,其实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因为我觉得,即便李拜天拿我当个女人,但他此时此刻的处境,他的尊严已经不能够允许他对我干什么了。

李拜天在我的书桌前面坐着,百无聊赖地翻我的东西,我那些书他根本就看不懂。然后翻到了我写了八个字的纸,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用被子挡了挡脸,黑暗中窃笑着。

等确定我真的睡着了,李拜天也憋不住了,还是按了下打火机。可惜我睡得轻,夜里打火机的声音很清脆,一下就让我醒了。

李拜天刚偷偷抽了口烟,我转头问他:“你在干吗?”

他急忙把烟扔在地上,一只脚踩灭,台灯下只见他两个鼻孔里往外冒着白烟,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我在生气。”

我用被子挡着脸在里面咯咯地笑,李拜天又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接着借着台灯在那边乱翻。

我背过身去不管他,过了一会儿,李拜天偷偷摸摸溜到床边,伸出一只手往床单上摸,拍拍我的肩膀,声音低低沉沉、阴阳怪气:“小雪儿……小雪儿……”

自己玩儿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猜我是真的睡着了,大大方方地躺到床边上,一点一点偷我盖在身上的毯子。

我照样没管他。

风扇在脚边徐徐吹风,他故意踢了一脚,用毯子把我的脚丫盖起来。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是被厕所里传来的号叫惊醒的。睁开眼睛,李拜天并不在我身边,我起来开门往厕所的方向看。

唱《征服》的小伙伴抱着红色的洗脸盆儿在门口心有余悸,李拜天抱着我那条小毯子从里面出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淡定地问候了那小伙伴一句:“早上好。”

走到我房间门口,他揉了揉眼睛:“嗯?你醒了?”

厕所里太闷,我看他大汗淋漓的模样,想必昨夜也吃了不少苦头,哼哼两声,他滚到了床上,睡得那一个踏实。

我们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同居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李拜天经常自觉地跑去睡厕所,然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再回来,这事儿他不提,我也就没有主动去问。

后来有个女生回来住了,半夜去上厕所,看见浴缸上躺着个男人,又是一阵尖叫,叫得黑带学长差点儿没冲进去打李拜天。

李拜天终于还是不睡厕所了,开始在床边上打起了地铺。

几天后,李拜天的姐姐给李拜天打电话,我正在看书,李拜天在吃中午剩下的凉包子,李拜天姐姐说让李拜天先去自己那边住着,等爸妈消气了再回家,他却很坚决地拒绝了。

我说:“怎么呀,去你姐那儿不挺好的吗,厕所惊魂还没玩儿够啊。”

李拜天塞了口包子,满嘴油光,表情却异常正经严肃:“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走。”

“为什么?”

“我就是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特有安全感。”

我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李拜天你要转性了,你越来越不阳刚了。”

李拜天擦了把嘴:“我没问题,我不喜欢男人。”伸手指我一下,微微犹豫,“你……半个男人。”

李拜天说他正在反省中,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被孙鹏骗,为什么我跟他说了那么多次孙鹏是个骗子,而他就是心里反应不过来。

他不是单纯,而是急于求成,对于那单生意自认为已经准备够充分,现在想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只是个生意场的新手,孙鹏可是骗场老手。

细细回想这些年,他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唯一能让他想到的,就是我,周问雪。他这么跟我说的:“我觉得你就像一盏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路肯定不能走岔了,反正就是有你,我就觉得特别有方向感。你知道我刚进警察局那两天,我吓坏了,局子里不好过,我真怕我再这么混下去,早晚还得再进去。”

李拜天这话哄得我挺开心的,撵他滚蛋的想法又淡了不少。

我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赶你?”

李拜天吃完包子开始吃西瓜,吐了口西瓜子儿说:“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我略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不是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李拜天摇了摇手里的勺子,耐心地讲解:“不不,还有一种纯友谊,是靠相互嫌弃维持下来的。比如咱俩。”

我瞪他一眼:“你敢嫌弃我?”

他勉强笑笑:“主要是你很嫌弃我,我知道。”

其实我没看出来,李拜天也是这么待得住的人,我这里的生活是很乏味的,我每天就是学习学习,洗洗衣服晒晒太阳,没有什么所谓的交际。只是我习惯了,并且从其中也能找到快乐。但李拜天能做的似乎更少,连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打扑克的事儿都能干出来,最多每天早上出去晨跑的时候,顺手买份报纸回来,瞎翻瞎看。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但是他的存在影响我学习啊,那天晚上我还在挑灯夜战呢,李拜天的手机响了,他缩在地上睡觉,不想接,挂断。

然后手机又响。

我说:“烦不烦,你接不行?”

李拜天把电话接起来,也对那边吼了一句:“烦不烦,你什么事儿啊!”

听声音那边是个女的,李拜天没好气地说:“你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儿啊,没事儿挂了,别这么大老晚打电话,烦不烦人?”

挂了电话,他接着睡,我让破电话吵得心神不宁,心里不痛快:“什么情况啊?”

他装作若无其事:“朋友过生日,叫我一起。”

我开始审他:“什么朋友?”

他有些不耐烦:“普通朋友。”

“你还有普通朋友?”

然后他的手机又响了,一直闪一直振。我瞟了一眼,说:“接。”

李拜天抿着嘴巴看我,无奈手机响得执着,还是过去接了。

接起来态度就很不好,对着吼:“你干吗呀,说了不去你聋啊!啊,小沫?”然后他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看了眼来电显示,原来吼错人了,贴到耳朵上继续听,又开始吼,“你也过生日?你们投胎的时候说好了吧……没谁……哎呀,不去不去不去……”

他把电话挂了,我学习的兴致全无,他既然赖在我这儿,我就有种当家长的感觉,我问:“小沫又是谁啊?”

“民大的,学妹。”

“那刚才那个呢?”

他想了下:“刚才那个我也不知道。”

我拿眼瞅着他,女人是很敏感的,我能感受得出来,李拜天对这两个女孩儿态度的不同。第一个,他显然就是没有耐心,有什么说什么;但对第二个,下口很客气,在跟我讲她来历的时候,也有那么点维护的意思。

看我依然不高兴,他倒了杯水喝,说:“反正我也不去,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我大惊小怪了吗?我觉得我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啊。我琢磨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出去玩了,其实我也是,今天还真被吵得提起了点兴致,看了看他,我说:“去,干吗不去?在家憋得都快长虱子了,你不想去我还想去呢。”

他说:“哎哟,姐姐,人家叫我又不是叫你。”

我说:“那怎么了,不是朋友吗?你那帮朋友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说:“这个你还真没见过。”

我厚着脸说:“她是不是喜欢你啊,你俩是不是有一腿啊,然后你把人家玩儿腻了,不想搭理了?”

李拜天谨慎地看着我:“你想干吗呀?”

我脑筋一转,坏笑着说:“其实我就是想到一特好玩儿的主意,哎,你说,如果我假装你女朋友,跟你去见你的前女友们,她们会什么态度?”

“你够了,我跟你说这个可能闹了。”李拜天面露一丝苦色。然后跟我解释了下,这个小沫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他本来也想好好处的,但是这妹妹太能吃醋了。她一吃起醋来,就要把李拜天所有的朋友都集合到一起,大诉李拜天的不良行为,然后逼李拜天当众给她道歉。

“哎呀,这个好玩儿这个好玩儿。”

“你到底想干吗?”

“就玩儿嘛。”我贱兮兮地说,“刺激刺激那个妹子,顺便看你笑话。”

李拜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我说:“像不像在古代,我是小妾,然后逼着老爷去欺负正室,给自己寻开心?”

“你!你这就是刁蛮!”

到底还是去了,地方很近,我们去的是小沫那边的场子,找到一个KTV包厢,里面坐着很多大学生打扮的男生女生,其中有个很漂亮的女生,披着长头发,笑容甜甜的,那就是寿星小沫。

李拜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小沫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欣喜激动的笑容跑过来,然后才看到站在李拜天身后的我。我冲她笑一下,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去挽李拜天的胳膊,但小沫的表情还是僵了一下,大概是失望,还伴着一点点的伤心。

小沫笑着打招呼:“天哥,你女朋友?”

李拜天看我一眼,一副“爽了吧,得逞了吧”的姿态,对小沫点了下头。我冲她笑笑,说:“生日快乐。”

她说谢谢。

所有人和李拜天简单打过招呼,识趣的男生管我叫一声“嫂子”,不识趣的女生,看都不正眼看我一下。

打过招呼以后,我们俩就被晾在一边儿了。

我脸上露出一点别扭,李拜天看我一眼,有点得意的意思:“现在舒服了?好玩儿吗?”

我撇撇嘴,厚着脸皮建议:“要不咱们换个场子?”

他挑下眉毛:“待着吧,来都来了。”

这是他对我的惩罚。

小沫的生日蛋糕放在我面前,我也没好意思吃。我无聊,就有意无意地盯着小沫看,我能从那个女孩儿的眼神中感觉到,她是真的喜欢李拜天的,也可能是因为这种真心,才让李拜天在对我讲她的时候,有维护的意思。

我觉得我的出现,有点伤害小沫的意思,心里感到抱歉。

小沫喝多了,凑过来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说:“天哥,你女朋友真有气质,是咱们学校的吗?”

李拜天淡然地回答:“北外的。”

小沫看看我,认同地点头:“哦哦哦。”然后端起杯子,“学姐,走一个。”

我就勉强笑笑,和她走了一个。她手里还拎着杯子,食指跷起来指着李拜天,跟我聊:“嫂子,天哥是我们社长,哦,不,前任社长,都好长时间没和他一起玩儿过了。”

我笑,客气说:“他工作忙。”

这妹妹已经喝迷糊了,挥了下手,抬举我:“什么呀,肯定是嫂子管得严,呵呵。嫂子,你真漂亮,比以前那些都漂亮。”

她就是想恭维我,无奈喝多了不大会说话,李拜天清了下嗓子,说:“沫儿,你喝多了。”

“我没多。”妹子特委屈地看了李拜天一眼。“上次生日就是和你一起过的,你忘啦!”

怎么听着有点要哭的意思,难不成上次生日,是个很宝贵的记忆?小沫不说了,被朋友拉走唱歌了,唱的都是些伤感的抒情歌,伤感完了又跟大家一起傻傻地笑。

看着蛮让人心疼的。

我小声跟李拜天说:“要不不装了吧,我去告诉她我不是你女朋友?”

李拜天看了小沫一眼:“得了,你还是接着装吧,她那样……唉,早点死心得了。”

我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

“有吧,我也记不清了,都快一年的事儿了。”李拜天无奈地说。

我撇了下嘴:“那我们走吧。”

我和李拜天离开,小沫还殷勤地送到了KTV门口,迷迷糊糊地说:“天哥、嫂子,慢走,常联系,不送了……”

走出几步,李拜天回头朝灯红酒绿的门口深深看了一眼,我想对小沫,他总还怀着几分慈悲和怜惜,但就是真的进行不下去了。躲着不见,这是最好的办法。

收回目光,李拜天瞟我:“高兴了吧,啊?嫂子?”

我不高兴,有种内疚感,我说:“我怎么觉得跟我抢了别人东西似的?”

李拜天叹了口气,用胳膊揽着我往家的方向走,我也没有挣脱。

我说:“你跟人家什么程度?”

“什么什么程度?”

“睡了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李拜天的脸色沉了沉,大概等于默认。我追问:“什么时候?去年她生日?”

李拜天转身抿嘴瞪我一眼,一副我很欠揍的样子:“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呢?不是你什么都知道你非要问出来干吗呀,你这不给心里添堵吗?”

枉他还自认是蹚过女人河的男人,女人的心细,他还是不能完全参悟的。

我只小声说了一句:“你别告诉我她跟你的时候是第一次。”

李拜天沉默。

我又懂了。

我说:“李拜天你真不是个玩意儿!”

他站住看我:“那你说怎么才是个玩意儿?”

我说:“你是个男人,就该对别人负责,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凭什么给你糟蹋啊?”

李拜天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想到了什么,张口问:“我还想对你负责呢,你同意吗?”

我一愣,看着李拜天有点愤怒而坚决的目光,只是心里受了点惊,语气放得很低很低,我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李拜天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是忽然感觉气氛很怪异。

我低着头往前走,李拜天却站在那里没动,嘴巴里好像嘀咕了一句什么。

如果我的耳朵够长,如果当时我少迈开两步,也许能听到,他说的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那天我们回到家,怀着各自的心事,我睡我的床,他睡他的地板。

之后就装没事儿发生,我偶尔会想起小沫,那个为李拜天喝醉的女孩儿,李拜天的这些风流债,以后到底得用什么东西来还?

隔壁那个唱《征服》的,又开始发神经了。奈何我们这是隔板房,完全没有隔音可言,他唱得又特别难听,好几次在他唱歌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敲敲我们之间的隔板。

某天李拜天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某人在网吧唱歌,网管忍无可忍,将其拉出网吧捅了十三刀。李拜天用小刀子把这条新闻规规整整地剪了下来,贴到隔壁的门上,几天以后,唱《征服》的哥们儿不住了。

那天吃饭的时候,李拜天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借我点儿钱?”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哦,你要多少?”

“两千。”

“啊,这么多?”我不禁张口。

李拜天垂着眼睛,说:“我想把旁边那个房间租下来,总不能天天打地铺吧。”

“哦。”我的反应有点低落,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床下睡着个人,李拜天主动要搬出去,这感觉也有点小奇怪,我说,“那我直接跟房东说吧?”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跟女人张口借钱,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李拜天搬出去了,然后工作了,我忽然彻底清静下来了,每天回到房间,看不到那个碍眼大障碍物了,还是有那么点儿不习惯的。

他找了份影楼的工作,他说天天都能看见新娘子,心情特别好。我每天在这里看书,听着李拜天下班回家,吹着口哨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会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我已经适应了校外的生活,九月份开学,北京依然很热,那两天热得离谱,我想了个办法,就是在房间里放个盆,然后不停地往身上擦水,对着风扇吹,把身体吹干,好凉爽。这方法我连续用了两天,第三天来大姨妈了,在床上疼得打滚。

我给李拜天打电话喊救命,他翘班回来,进了我的房间,看见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的我,过来背着我就往外跑。

都快跑出大门了,我揪着他的头发:“你干吗去!”

他说:“你不是阑尾炎吗?”

“我没有阑尾炎,你哪只耳朵听我说阑尾炎,我……痛经……”

李拜天脸色变了变,又把我送回房间,放到床上,无奈地看着我:“那我能怎么办?”

我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让他去给我买益母草,他个傻×当时脑子不知道想什么呢,根本没有听见。

我像一只濒死的鸟,软软地躺在床上,看李拜天给我吹着杯子里的水,特不服地说:“凭什么呀,凭什么女人要受这个罪……”

李拜天悠悠地倒换着杯子,说:“你知道为什么男人明明在染色体上比女人弱小那么多,却依然强壮有力,成为种族的主导吗?”

我不吱声,李拜天接着说:“因为上帝忌惮女人的力量,所以给你们设定了一个每月持续掉血的系统,HP常年不满,打怪得来的钱都用去买药、买零食、买卫生巾,导致装备和经验跟不上。”

“什么跟什么啊!”

他说:“那你看,小学的时候,还没开始掉血的你们,把我们男生欺负得多惨。”

我依然表示不服,李拜天忽而狡黠一笑,看着我说:“要不这样,你给我一晚时间,我还你十月安宁?”

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淫贼!”

李拜天伶俐地避开我的攻击,坐到床边把我抱起来,让我喝他吹好的益母草。我这边喝着,他那边在讲:“你可以说我是淫棍,但绝对不能说我是淫贼。”

“有区别吗?”

他说:“因为我要女人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不偷不抢的。”

我又瞪他一眼:“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又怎么惹你了啊……”

“滚!”

……

早上他会把我拎起来去跑步,如果我不去,他就给我带早餐回来。晚上我要去自习,他下班回来得早,就跟我一起去学校,美其名曰保镖,不过我自习的时候,他一般就是塞着耳机趴在旁边睡觉,睡醒了就对我笑笑,咂咂嘴巴接着睡。

家里换灯泡,没有合适踩的东西,李拜天会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换完了故意不放我下来,这么嘚瑟着转两圈,直到我求饶。

有时候我希望,就这么一直平淡地相处下去也好,无所谓他拿不拿我当个女人。我们都在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在摄影方面很有天分,从搬器材的学徒,很快做到实习摄影师。

可惜手里有钱了,他又开始嘚瑟了。

和老朋友陆续有了联系,我要准备考研,并不想管他,也知道自己管不着。

后来他因为打架进了次警察局。

孙鹏出现了,李拜天风风火火地杀过去,把孙鹏揍了一顿。酒吧的人报警了,孙鹏还算老实,到了局子以后,老实巴交地说就是普通斗殴,李拜天被关了一晚上,放出来了。

大清早,我在派出所门口接到李拜天的时候,本来憋了一肚子教训他的话,看到他脸上的伤,忽然不想说什么了。

拉回家,我给他处理伤口,李拜天坐在床上,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他说:“我真没想到孙鹏会骗我。”

我说:“嗯,你就是太相信他了。”

“不是,我就是太傻了,以后不能那么傻了。”

“没关系,就当吃一堑长一智。”

他抬眼看我,忽然拉住我拿着棉签的手腕,认真地一字一字地说:“小雪儿……”

“啊?”

他目光深深,却又摇了摇头:“算了,你又不喜欢我。”

我一愣:“什么?”

他说:“有你这么个朋友,我李拜天这辈子,真值。”

我只好苦涩地笑笑。

时至今日,其实我早已经不知道,我到底还喜不喜欢李拜天了,喜欢不喜欢似乎也不那么重要。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要做朋友该做的事情,我还知道,明年我们就毕业了,毕业以后我们的人生方向会有大大的不同,那些搞不清楚的事情,也许等到毕业就搞清楚了。

也许我们真的太亲密,亲密到无法完全地把对方当作男人或者女人来看待。只有我痛经的时候,他才知道我是个女人;只有他蛋疼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个男人。

那天我从图书馆回来,看见李拜天屋里开着灯,他不是说这两天要跟影楼出外景去天津,不回来过夜的吗?

我敲敲门,李拜天过了很久才来开,开门以后又躺床上去了,病歪歪的样子。

我说:“你怎么了?”

“我……头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准备去给他弄点水,大大方方地说:“头疼不是病。”

李拜天脸色变了变:“下面头疼……”

我就惊呆了,看着他可怜兮兮那个样子,往后闪了闪身体:“你……性病?”

他也快哭了:“不可能啊,我都多长时间没有……哎呀,你不要管了,丢死人了。”

我心里还干抽干抽的,很怀疑李拜天是性病,但是作为朋友,咱不能把嫌弃表现出来,我说:“要不你还是去看医生吧,别再……啊,是吧。”

李拜天给我形容了下他的病况,他就是感觉下面蛋疼,走路尤其疼,然后就请假回来了,回来以后自己扒拉着那地方看,摸到一个硬硬的好像肿块的东西,然后他觉得自己完蛋了,可能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了。

第二天还是疼,我陪他去医院了,到医院挂号的时候,医生问他挂哪里,他说:“外科。”

医生认为不准确,于是让李拜天描述一下自己的病情,他就在那里措辞啊措辞,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

还是我咬了咬牙,对窗口小声说了句:“蛋疼。”

李拜天用别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医生倒是很坦然地给他挂了男科。

还好,李拜天不是性病也不是什么睾丸癌,就是单纯地发炎了……

拿药挂水,我问他:“发炎怎么能发到这地方?飞机打多了吗?”

李拜天很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不要问了好吗?我觉得很丢人!”

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李拜天以一句“憋的”终结了我的拷问。

这场病,再次让李拜天思考了一下人生,因为刚开始他很怕自己真的得了性病。性病是怎么来的,乱搞来的,所以生病的时候他在想,以后再也不要乱搞了,怕死了……

这病生得好啊!

我陪他在医院挂了几天水,当时因为医院输液区爆满,就只能在走廊里挂。

挂水的时候,看到一家人,打扮很穷苦的模样,女人怀里抱着个病怏怏的孩子,丈夫在求医生给他们想想办法。

医生说:“不是我们不救,真的送晚了。”

女人的哭声在整个走廊里回响,孩子静静躺在怀里,已经是没有气息的模样。旁边有人在念叨这事儿,说是本来能救的,就是这家人太穷了,前面送了县里的医院,治了段时间,花不起钱了,就给接回家养了。

李拜天看到这一幕,一直在我耳根子旁边念叨:“怎么会有人真的看不起病呢,小雪儿,我看着他们心里真堵得慌,我都恨不得我家里的钱都是我的,我给他们钱让他们看病。我真难受,哎哟……”

一转头,我看到他眼睛都红了,好像那要死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很悲伤、很心痛,他说:“你说如果那是咱们的孩子,得什么心情,穷真的能要一个人的命,怎么会那么穷……”

他没忍住,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了,我递了张纸巾给他,他像被风沙迷眼了一样,在眼角随便蹭蹭,怕让别人看见自己哭了。

李拜天这心软的啊。他哭了,我没哭,我都感觉好像自己没长心似的。

我看着那一家人最终选择离开,不知道他们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那个孩子又会怎么样。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办法去帮助别人,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而我们的能力和眼界有限,往往有心无力。

李拜天依然很难受,他这人心软起来,比女人还软,我只能告诉他:“所以你要知道,我们好好活着的人有多幸运。”

李拜天摇了摇头,说:“我以前没想过,我随便花掉的那些钱,可能能救一个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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