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得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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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旧是老样子,容颜停驻在二十岁,容貌虽不算上家,但是通身气质像是仙人下凡。

两人因为上次的摩擦,赤颜心有芥蒂,心中升腾不起和他相谈的欲望,点头招呼之后,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匆匆赶来的归元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身跟在她的身后,脚步轻盈身影迅速,所以并未叫她发现。

倒是安赤颜转头看了一眼,却也未曾提醒赤颜。

每每到了春天雪化,杏林的弟子都会下山,采购东西,为村子里的人看病。

这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病痛,看起来也是麻烦。

赤颜说是有事,倒也不是真的敷衍归元,她以前也做惯了这个,现在也能帮上许多忙。

大药房中的弟子看见她来了,纷纷唤着“安姐”。

她在杏林之中倍受尊敬,除了炼制解药,还兼任一项工作,便是传道授业解惑,所以也担得起这份尊敬。

几个弟子在旁边推推搡搡的,一边望着赤颜,一边窃窃私语,在同她对视之后,又很是不好意思撇开眼去。

眼见着赤颜提着药箱就快走了,其中一个青年实在按捺不住,冲到赤颜的跟前:“安姐留步。”

赤颜疑惑:“何事?”

“这……”穿着青白衣衫,容貌清秀的弟子红了耳根,颇为不好意思地说,“安姐,我……我心仪于你。”

在他的身后,一群弟子屏息凝神,等待着赤颜的回答。

赤颜无奈笑道:“我已嫁人。”

“啊?”那弟子嘴巴大张,愣愣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赤颜年长于他,又教导他知识,看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回去多练练《长生诀》,有利于凝神,行医之人,切忌浮躁。”

弟子愣愣地点点头,有些失魂落魄。

赤颜将药箱背到身上,刚踏出药房,又听到一声急匆匆的喊声:“安姐,安姐。”

听到这么一声,赤颜的头顿时都大了,她的心里面都忍不住多想,难不成还要来一个?

这弟子身材有些圆润,跑起来路来一颠一颠的,活像是要将身上的肥肉甩出去一样。

虽说人胖,但是脚步却不慢,本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却在下一刻就冲到了赤颜的面前。

在那一瞬间,赤颜还以为是有一颗球滚到了自己的面前。

胖弟子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安……安姐,外面,面,有人,有人找……”

“谁?”赤颜背着药箱往外面走,心中更为疑惑。

既然都找到杏林里面来了,怎么不进来,反倒是在门口?

不过等到她过去,就瞬间明白了。

找她的不是别人,而是龙卫。

龙卫十五,暗卫十五,全部现身,每一个人都退去了夜行衣,穿上了铠甲,如同一支精兵,气势冲天,宛如刀剑出鞘。

在杏林之中,赤颜并没有将龙卫带在身边,只是时刻保持着联系,这次闭关,约莫七天,她怎么也没想到龙卫和暗卫会擅自主张到了杏林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她目光淡然,却带着一股威严,若是今日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那这事,过不了了。

自从龙影由暗处转到明处之后,贴身保护赤颜的人就变成了龙林,他排行第三,是这一次领头之人。

龙林是个极为平凡的青年,性格古板严肃,他单膝下跪:“禀殿下,小公子……出事了。”

小公子?

赤颜沉默了一会儿,一颗心见见沉入谷底,抿着嘴皮道:“继续说。”

“皇城之中传来消息,小公子被人掳走,正是下落不明,王爷身受重伤,如今正昏迷不醒。”如今皇城之中正是需要主心骨的时候,除了麟王身边的人坐镇,赤颜作为王妃,更是需要现身镇压。

启程刻不容缓,龙林虽然是下属,却是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赤颜手指一颤,将身上的药箱嘭的一声扔在地上,调过头就往杏林里面冲。

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个弟子,她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那份从容,她现在的心中,就只有两个噩耗在一直盘旋——昭华失踪,麟王重伤。

这两个她最重要的人啊,竟然都出了事,怎么能让她平静冷静。

一路跑到了藏书阁,她忽而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求阁老帮忙。”

赤颜跪下的那一瞬间,灰袍老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伸手想要扶起赤颜,叹气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赤颜想找本偏方,换血和千绝毒,请阁老帮忙。”赤颜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来,这杏林之中藏书太多,没有三十年的时间,绝对看不完。

藏书阁之中有几位阁老,他们对于每一层的藏书,甚至是每一层藏书的内容,都是如数家珍。

但是这些阁老轻易不出面,就算是她的身份,都不能请动这些阁老,赤颜现在只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一线希望,不愿意放手。

灰袍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殿下这是何苦。”

“请阁老帮忙。”赤颜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响头,“赤颜愿以任何东西交换。”

藏书阁之中依旧静谧。

就在赤颜抖着双手的时候,几本书籍却是飞了出来,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十年内将《长生诀》修炼至第九重,全部给我。”

“黑袍!”灰袍老人顿时皱眉呵斥。

赤颜却拿着书站了起来:“多谢阁老,九重之后,我会回到杏林。”

藏书阁想要请动阁老,必定会付出代价,历代来看,付出的代价都很大,多数都是以命抵,轻者废去双腿,掏出脏器也不是不可能,而她只需要将《长生诀》修炼至第九重再废去,已经算是阁老网开一面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书,赤颜不再多做耽搁,当即就往外面走。

“赤颜。”归元却忽然叫住了她。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书籍上。

“何事?”赤颜顿住脚步,心中焦急,面上也带了些不耐烦。

“你不能用这种方法。”归元看着他手上的书,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换血之法虽然历来都有,但是少有成功,多数的都会死于非命,你这样做太过冒险,若是你……”

“若是这样,那我就同他一起死。”赤颜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怨气,“归元,还请你不要阻拦我在,麟王在,我在,麟王要是死了,我就陪他一起下黄泉,你若是让我放手一搏,还有一线可能,你若是再阻拦我,休怪我不念当初情谊。”

她是怨的,怨当初归元为何会将那本书震碎。

更怨归元不告诉她。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归元却又是真的为了她好,赤颜也无法视而不见。

她从归元身边走过,淡淡道:“我引你为知己,更认为你是良安,归元,不要让我失望。”

啪嗒!

归元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神色千般变化,忽而苦涩无奈,忽而又忧心忡忡。

灰袍阁老手中拿着一把剑,走至他跟前,交与他:“这把剑,还请你转交给殿下吧。”

长剑约莫三尺,剑鞘古朴大气,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多年未曾打开,归元在上面看到两个小小的簪花小篆——青秀。

君子使剑,狂人用刀,年少轻狂之时,归元也曾想过仗剑天涯,不巧,正好看上这把剑,不过那个时候这把剑被人宝贝得很,不肯放出来。

没想到再次见到的时候,这把剑居然成了这个模样。

他接过剑,语气淡然:“阁老这是做什么?”

灰袍阁老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道亮光,他负手转身离开,语气从不远处传来:“殿下此行危险,还请你转告她,保护好自己。”

阁老年轻时,是安渊的贴身护卫,后来在保护安渊的时候受了重伤,安渊便将他送到了这杏林之中求医,从此以后,他就替杏林中守这藏书阁。

藏书阁的规矩不能破,他能做的,也就是帮赤颜到这里了。

等他重回藏书阁之后,归元捡起地上的佛珠,拿着长剑,朝着赤颜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赤颜本来打算拿了东西就离开,然而想到麟王受伤,她一狠心,转身回了地宫。

今日守地宫的人是大安父,大安父生得高大,性格温和,盘腿坐在蒲团上研究药材,见着赤颜来,顿时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大安父,赤颜想带走那半根玲珑岁。”赤颜喉咙有些干涩,扯着嘴皮子慢慢到。

半根玲珑岁进了她的肚子,她还想要剩下半根,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她却是必须拿到玲珑岁。

这个东西,对她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大安父眉头紧蹙:“你拿玲珑岁做什么?”

他语气严厉,看着赤颜的目光带着审视,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赤颜,其他人早就被他扔出去了。

玲珑岁和冰雪莲都十分难得培育,冰雪莲只剩下幼苗,玲珑岁只剩下半棵,这剩下的半棵,真当是不能随意拿出去了。

赤颜叩首道:“麟王身受重伤,齐国刚刚平定,外族狼子野心,没有他,必将大乱。”

“私心作祟。”大长老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私心,冷声斥责。

赤颜跪在地上,并没有反驳,她知道自己是私心作祟,当初父亲受伤,她未能拿到玲珑岁,现如今,她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一次。

垂下的眸子之中闪过一抹暗芒,几根银针悄悄出现在她的掌心。

地宫之中寒冷,她脸色苍白,血色尽失,正在即将出手之际,头顶上却忽然穿来一声叹息。

“拿去吧。”大安父递过一个盒子,满脸都是无奈,“去吧。”

掌心之中银针瞬间收回,赤颜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大安父。”随后她接过盒子,匆匆离开。

在她的身后,大安父又是一声叹息。

这孩子,是怨他们的吧?

当初安渊身受重伤,她未曾拿到玲珑岁,后来安渊身死,整整五年,她便不曾踏足杏林半分,说不怨,怎么可能。

赤颜打小就身体差,是杏林中的人宠着长大的,大安父也是爱护她得很,可是就是因为当年一念之差,让这孩子与杏林几位安父离了心。

三安弟面上虽然不显,心中也是愧疚,自她回来之后,对这个徒弟那是言听计从,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这一次,希望他没有选错吧。

赤颜拿到该拿的东西之后,便再也停留不住片刻,打包了几件衣物,朝着外面离开。

安赤颜本就是跟着她来的,知道她要离开,抱着刀就立刻跟上。

一行三十二人,匆匆离开了杏林之中。

冬天的积雪化成了水,在青石板的路上先得滑腻,赤颜打了两个趔趄,最后是龙林背着,才出了林子。

好景不长的是,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不知从何地吹来了几片乌云,还不等众人反应,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赤颜的心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糟糕了起来。

“寻个地方,买几件蓑衣再走。”顶着一头风雨,三十多个人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寻了个空屋子,躲着风雨。

这几个月来,留下来的影卫和龙卫都是在这里生活。

所以他们对这里颇为熟悉,找了几户人家,很快就凑齐了蓑衣。

不过赤颜也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三安父。

因为是开春,三安父平日里虽然爱偷懒躲闲,但仍旧按照惯例拎着药箱来给山脚下的人做检查。

这影卫上山本来动静就不小,下山之

后小村庄的人也看在眼里,若不是出示了令牌,必定是在这里就会被拦住的。

三安父听到消息之后,就是一个咯噔,跟在影卫的身后,在泥泞中跌了几个滚,才到了房子前。

彼时,赤颜正身穿蓑衣,立于马上,打算离去。

老头今日穿着灰衣,因为被淋湿了,头发胡子衣服搭在一起,狼狈又可怜。

赤颜顿时一惊,赶紧下马:“安父,你怎么来了?”

三安父顿时大放悲声:“赤颜啊,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安父没有偷喝酒,你不要生气……”

“安父。”赤颜赶紧扶起他,看他悲戚的样子,眼眶也不由湿润,“徒儿这次回去,是有要紧的事情,等我办完事,就回来看安父。”

三安父却不信:“五年之前,你也是这样说,整整五年,要是再等一个五年,你回来的时候,安父坟头上的草都快两尺高了。”

他眼中惶恐,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怎么舍得她离开。

五年啊,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之中,他心中都是悔恨,恨自己为何没把玲珑岁交给徒弟,恨自己当时的狠心。

三安父已经老了,他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活上五年,可就算是死,他也想让这个养大的孩子,给自己送送钟,能够在死前最后见这个孩子一面。

赤颜心中酸涩,隐约也知道自己伤了安父的心,哽咽着道:“安父,不会五年的,等我处理完皇城中的事情,我就带着昭华回来看你,那是你徒孙,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子,您可要好好的,等我带他回来。”

最后又是好生劝说安慰,三安父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不甘不愿放开了手。

“赤颜啊……”三安父浑浊的眼睛中泪光闪烁,他忽然又扯着她的袖子,“此行危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回来,带着我徒孙回来看安父啊……”

赤颜踩着马鞍,翻身上马,同他告别:“安父,我会回来的,您一定要等着我。”

马蹄声踏踏,风雨之中,他们疾驰而去。

三安父抹干了泪,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形影相吊,孤单寂寥。

出口之中,迟来一步的归元,看着地上的马蹄印,来不及多想,运着轻功就追了上去。

杏林在汜水城范围之中,却属于边缘地带,除了求医之人,向来没人会过来。

虽不至于寸草不生,但是也颇为荒凉,而就在这个地方,一群手拿刀剑之人,训练有素地站在风雨中,截然不动。

就是在这里,地面忽然开始颤动,轰隆隆的雷鸣之声响起,不远之处,几十匹战马,踏着风雨,踩着泥泞而来。

马上几十人神情凌冽,气贯长虹。

刹那间,黑衣人快如闪电,疾驰而去,攻势汹汹。

“吁——”赤颜扯紧缰绳,猛然停了下来。

“保护殿下。”龙卫中五人护着赤颜,其余之人未做丝毫停留,拔出刀剑,兵刃相接。

在最前面的是安赤颜,她伸手掀掉斗笠,将蓑衣甩到马背上,凌空踩过一人肩头,抽出血月刀,气势划破长空,瞬间击飞三人。

赤颜关注着局势,眉目紧锁,这些人,明显是早有预谋,竟是专门埋伏在此地。

龙卫和影卫虽然都是精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其中又分出五人来保护她,现如今更是吃力。

赤颜摸到马背上的弓箭,毫不犹豫地将其提了起来,拉弓,瞄准。

自从《长生诀》突破到第五重之后,她的身体明显好转,这马背上的弓,约莫达到了一石,若是在以前,她是决计拉不开的。

但是现在,她却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用它杀人。

赤颜心无杂念,羽箭对准了战场,在看到一个刺客一跃而起之后,她手指一放。

铮!

弓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瞬间又抽出一支羽箭,然后瞄准。

刺客发现了她的动作,越发拼命,甚至有几人冲了过来,随后被龙卫斩杀。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她身边的几个龙卫也被缠住,而就是这个空档期,其中一个蒙面刺客提刀便劈了过来。

赤颜拿着弓箭一挡。

刺客见一击不成,后退之后刀刃已经高高抬起,赤颜的握着重弓的手一紧。

然而刀刃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视线落在刺客的心脏处,一把锋利的长剑闪着寒芒,艳红鲜血滴答滴答落下。

铛的一声,长刀落了下来。

黑衣刺客随之倒下,等到看见他身后之人,赤颜面露惊骇,瞳孔中倒映出一个人影。

佛家有言:我佛慈悲。

一百零八颗紫檀乌石榴佛珠,颜色内敛深沉,第一颗首楞严至第一百零八颗坏语如虚空,表明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清净六根。

然而现在,至纯至净的佛珠落入尘埃,素净僧衣染上鲜血,曾经祥和温柔的僧人,仿佛堕入魔道。

人依旧是那个人,但是似乎,又很陌生。

赤颜手中握着缰绳,拉住嘶鸣的马儿,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香,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采花大盗,疑问脱口而出:“那个采花贼,也是你下的手?”

她隐隐觉得是这个样子,心中却有些不敢置信,归元剃了发,点了戒巴,穿了僧衣,便是放下了以前的一切,说明他已经决定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和尚。

和尚最是仁慈,不杀生,戒贪欲,只求度化。

归元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好歹在觉云寺之中待了几十年,是觉云寺之中的首座,就连雪妮,他如此恨她,都未下杀手。

可是现在,他出剑的速度极快,没有半分的迟疑,比之那些杀人如麻的罪犯,也没有什么两样。

归元白净的脸上不小心染上了几滴艳红的鲜血,他抽出长剑,手指揩去脸上的血滴,转身挥手又是一剑。

正准备偷袭的刺客轰然倒下,眼中充满了震惊,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自有归元加入之后,原本僵持的状况开始一面倒,他长剑挥舞震动四方,脚不沾地,衣不沾血,一步杀一人,十步杀十人。

原本被拦住的五个龙卫也回到赤颜的身边,俯身请罪:“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赤颜扬手一挥,视线一直未从归元的身上移开过:“无碍。”

若是对方真的要指她于死地,总会找到机会,龙卫也是人,不可能将她护得固若金汤。

只是她很疑惑,是谁将她在杏林中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又怎么会知道她今天离开,又是谁要杀她?

如此想着,两个人影落在她的马前,她低头一看,那两个刺客被断了手脚,卸了下巴,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

归元僧衣僧鞋,缓步从容走来,擦拭干净剑上的血,随后将剑插入剑鞘,拾起佛珠带在手上,将长剑递给赤颜:“这是阁老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并不在意自己杀了什么人,只知道,自己杀的是该杀之人。

他知道赤颜的心中的震惊,却不愿意去解释什么。

赤颜伸手接过剑,看到那用簪花小篆刻写的“青秀”二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目光落在那染血的紫檀乌石榴一百零八颗佛珠上:“归元,为什么出手?”

她并非质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有了那些震惊,她现在只是很想知道一个原因。

归元知道她在看的是什么,拿着帕子慢慢擦拭佛珠,淡淡一笑:“我心中的佛,允许我杀该杀之人。”

“那采花贼?”赤颜还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他手上共沾了三十一条人命。”

这句话,等同于承认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归元的眼神似乎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最后还是赤颜按捺不住先问道:“你可要回杏林?”

刀送到了,按理说,他也该回杏林之中了。

不过归元却是摇摇头:“我同你一起回皇城,离开觉云寺,也有一段日子了,是该回去了。”

当这个首座,虽然不是他的意愿,但是终归是在觉云寺待了十几年,不能撒手不管。

更何况,他放心不下她。

这些刺客,有一便有二,这一路上,凶险无比。

赤颜早有所料,得到答案之后,忽而翻身下马,蹲在唯二的还活着的刺客面前,伸手扯开那人的袖子,随后下意识地去抽出银针扎在那人手臂上。

青龙未现。

她心中稍稍放松,冷声询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刺客并不是死士,但是却很忠心,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询问,连眼皮都未撩一下,赤颜也并没有想就这样会得到答案,所以起身拍了拍衣服。

“审问吧。”

监牢,皇室,甚至于军营,每个地方,每个人,面对不同的俘虏,审问的手法皆是不一样的。

暗卫之中有精通此道的,手段颇为残忍血腥,赤颜并没有去看,牵着马走远了些,背对着,权当不知道。

她的心不是软的,却也不是硬的,遇强则强,是她所信奉的道理。

这些人要杀她,那么他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面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该出手时,就绝对不能手软。

安赤颜抱着长刀走在她的身旁,红眸之中嗜血的光芒隐隐退去,那些外泄的杀气也慢慢收敛。

她的这种状况,叫赤颜有些担心。

“你这功法,有什么问题?”以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生诀》的突破,赤颜隐隐能够感觉到安赤颜身上的暴虐。

只是这些暴虐被隐藏得很好,所以以前她并未发现。

《长生诀》主生机平和,是什么样的功法,能让修习《长生诀》的她感觉到不舒服?

安赤颜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高高束起的长发垂落在身前,遮住半边精致的脸庞,眉目见感情很是浅淡。

见此,赤颜的心中更是担忧。

赤颜现在的这个性子,和当初的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是《焚天》,是我楼兰皇室一门特殊的功法,有血脉克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安赤颜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楼兰皇室一代一代修炼下来,这门功法已经很完善了,前几代的皇室,除了她的母亲,基本上都是寿终正寝,也没出什么事。

除了在交手的时候她心中的杀意会要比平时浓上一些,其他的时候,并不会影响到她一星半点。

“那身体呢?”

“没有。”

“你心中有数便好,我先给你把个脉。”赤颜沉吟片刻,伸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脉搏平稳有力,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她这才放下心来。

那一头的审问似乎已经结束了,两人连带着十多个龙卫,牵着马往回走。

刺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在看到赤颜的时候,浑浑噩噩的目光中溢出一股恐惧之意。

这种目光,她倒是少见,也有些新奇:“询问得怎么样了?”

“是废太子卫青玄。”影卫禀报。

赤颜眉头一挑:“可信吗?”

“属下几人看过他的神态,动作,并没有撒谎。”影卫解释。

整个齐国,或许有人能够在他们的刑罚下死守一个秘密到死,但是却不可能在他们的面前撒谎,影卫审问的人太多,从眉目神情眼睛以及动作,都能提出一个个的疑点来。

但是——“陷害废太子吗?”赤颜并不信,她剑鞘抵住刺客的脑袋,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狼狈。

大多数的刺客生得都极其平凡,这个也不例外,唯独那一双眼睛,浅棕色的,同齐国的人并不太像。

影卫接二连三受到质疑,虽然并没有对赤颜产生不满,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此刻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却教他们忽而有些难以把握。

赤颜的剑逐渐移到那被挑断了筋的手腕上:“你若是陷害麟王,或者是陷害朝中那些门阀世家,我或许还会信,可惜,你却偏偏陷害他。”

卫青玄被卫禛断了一只手臂,早就心存死志,终日在皇陵之中郁郁寡欢,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迷惑敌人之计。

但是赤颜却是知道另外一点,那便是他手底下的人,都会有一个标志,云纹。

在刻上云纹之后,手臂会腐烂,熬得过去的,才会成为他手中的刀,熬不过去的,一张草席,丢入乱葬岗。

那个人,向来是仁慈中带着暴虐,暴虐中却又有着仁慈。

刺客眼中带着不甘,喉咙中发出嗬嗬嗬的诡异笑声:“是与不是,全看你信不信,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赤颜淡淡摇头:“我说了,说出幕后主使。”

“不可……啊!”痛苦的哀嚎在忽然响起,刚才被审问,刺客的手脚都被打断,浑身上下也早已没了力气,现在的痛入骨髓,他却是连打滚都做不到。

赤颜收回瓶子,垂目看着刺客痛得扭曲的脸,将药瓶扔给影卫:“将这药每天洒在他的伤口上,直到伤口愈合……对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赵国,或者是吏部尚书派你来的?”

赵国赵无双,吏部尚书大儿子林颂云,这两个人,是最有可能的。

赤颜没有得到答案,刺客已然痛昏了过去,泥泞,血液,汗水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

“姐姐为何给他用这么好的药?”安赤颜万分不解,那药粉不过撒了薄薄一层,原本流血的伤口就结了痂,虽然脆弱,但绝对是疗伤圣品,拿给一个刺客,实在是太浪费了。

“有副作用,正好用他来试药。”赤颜抿嘴低头看那些伤疤,那些脆弱的疤痕,必然是一揭就掉,而且使用者除了痛苦,用多了便会造成衰老。

这是她从千绝毒之间得到的灵感,希望能够从这方面入手,能够解千绝毒。

但是最后却发现,并没有用。

她心中不勉有些失望。

这种毒实在是太过难熬,原本紧咬牙关的刺客为求一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赵国皇室。

曾经被镇压的赵国皇室,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麟王命不久矣,所以蠢蠢欲动。

赵国皇室,野心勃勃。

赤颜在知道皇城之中的祸乱同赵国脱不了干系的时候,脑袋一疼。

赵国皇帝现在不过四十多岁,正是野心膨胀的时候,这个皇帝够狠,也能忍,当初差点就对齐国俯首称臣,一旦寻找到了,就想吞了齐国。

她扯紧了缰绳,骑马冲进了汜水城中。

青石板上,偶有行人撑伞形色匆忙,忽而听见一阵马蹄声,随后赶紧闪开。

当初八百里加急赶路,赤颜的骑术也练了出来,在看到行人之时,直接绕了过去,连对方衣角都未曾碰到半分。

三十三人,策马奔腾。

太守府之中,听见下属汇报的中年男人先是一脸凝重,等到下人侍卫走后,恭敬地对着屏风后面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拦下……”

屏风后面的人声音阴沉,叫人不寒而栗:“关城门,务必要抓住她。”

“是。”

汜水城太守姓徐,在任十五年,勤政爱民,得百姓爱戴,可惜因为上面阎王打架,下面他就遭了殃,一直未得提拔,只能守着这个不算繁华的地界过日子。

赤颜大概了解这些,心叹一声可惜,忽然看见个孩子从转角处冲了出来,径直就要撞了过来。

眼见着就要撞上,现在停下已然来不及,她一扯缰绳,驾马飞腾,从女孩儿的头顶上跃了过去。

女孩儿傻傻地带在原地。

马蹄稳稳落地,赤颜扯着缰绳调过头看了一眼,眉头忽然一拧:“阿欣?”

还穿着棉布小夹袄的女孩儿慌乱抬头,在看到赤颜的时候忽然尖叫一声,转身便跑,连掉下来的荷包都未看到。

那荷包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颜色艳红,应该是哪个春心暗动的女子所绣,赤颜并不关心这些,她瞧着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样子,估摸着银子该是不少。

想当初她虽然生气,却并未下杀手,只是想给这丫头一个教训,便差人送到了牢房中,让她吃吃苦,没想到对方从牢房之中出来之后,又干起了老本行。

赤颜冷嗤一声,真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这孩子能够近她的身,本事倒是有几分,可惜却不用在正途上。

对这种走歪门邪道的人,赤颜心中终归是不喜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扯着缰绳转身离开。

身后停下来的龙卫紧紧跟上。

汜水城很大,就算是策马奔腾,从杏林之中出来之后,他们也跑了小半天才跑到外城。

彼时细雨已停,天色渐沉,乌云密布像是随时都会来一场倾盆大雨,压得人喘不过气。

路上行人依旧稀少,剩下些春日鸟叫,却更显得静谧。

马蹄声如雷奔,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咻然而至。

“吁——”

马儿嘶鸣着退后几步,归元手中捏着剑羽,看也不看,直接扔了回去。

说是扔,倒不如说是射,虽然没有弓弦作伴,但是他的力道却极为巧妙,附上内劲,亦是以划破长空之势由原路返回。

一声闷哼从城楼上传来,在场的人,即便是赤颜的内劲都并不低,耳聪目明,在这静谧时刻自然能够听清楚。

她看着那紧闭的城门,又抬头看那伸出一把把弓箭的城墙,高声道:“上面何人,为何关城门?”

上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下面又是何人,在这汜水城中肆意纵马,真是胆大妄为。”

赤颜犹豫了片刻,却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反倒是择了个假身份:“我们是奉麟王指令,追杀朝中反贼。”

“胡说八道,麟王现在明明身受重伤,朝中也并无反贼,你们一定是敌国奸细,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上面的人忽然大吼,所有的弓弦猛然拉紧,仅仅对着他们。

那一刻,万箭齐发,箭如雨下。

那一刻,归元一跃而起,手中一串佛珠,宛如盾牌一样挡住空中羽箭,这些箭并没有掉,他手劲运行着调转了一个方向,狠狠地往城门上射去。

墙头上落下几个士兵,生死不知。

安赤颜更为干脆,来一支,斩一支,来一片,斩一片。

龙卫将赤颜护在中央,因为则是竭力阻挡。

“我们不是叛军,有令牌为证。”赤颜心中觉得诡异,将麟王的令牌高高扬起。

“哼,令牌也可以造假,等本将军抓到你们,你们就什么都招了。”那个未露面的将军继续到。

见对方仍旧不信,赤颜的心逐渐沉了下来,这些人明显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而是他们的本意就是这样。

或许,这些人也是冲着她来的。

杏林乃是天下人心中圣地,这群人不敢动,等到她一出来,他们便动了起来,那群刺客是这样,这城墙上的人也是这样,这两拨人,一环扣一环,必定有什么联系。

只是赵国皇室的手,难道真的伸到了这么长,居然掌控了整个泗水城?

想到这里,赤颜心中隐隐发寒,她想到了卫禛治理齐国的十几年。

若将齐国比喻成一棵大树,那当初先帝在之时,这棵大树� �然是郁郁葱葱,而后卫禛接手,这棵大树便蛀进了虫子,藏在树干中啃噬,所以这棵大树外表看起繁盛,但其实内里已经腐朽了。

“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束手就擒,若你们真的是王爷的人,等到我们查清楚你们的身份,自然会放你们走。”上面的将军似乎察觉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善茬,开始好言劝慰。

这若是在动手之前,赤颜说不定还会信,可是现在,她却是置若罔闻,反倒是对着归元道:“有没有把握把上面的领头人抓下来?”

汜水城的城墙约莫十一米左右,算是高个儿了,是当初为了抵御外敌的时候所铸成。

归元扫了一眼,点头,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如同苍鹰一样一跃而上。

这一点高度来说,对他并不是问题。

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城墙之上,眼神一扫,便看见了那个躲在城墙之上的胆小将军。

说是胆小,是真的胆小,他躲在几个人侍卫的背后,穿着厚重的盔甲,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也不为过。

城门上的士兵看着归元忽然出现,顿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归元僧袍扫开几个上来的士兵,踹开挡在那将军前面的人,一把钳住那个将军,随后一跃下城门。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那将军吓得大叫,浑身发软,瘫软在空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块没有生气的肉。

等归元将他扔在地上之时,才发现他的裤裆都湿了一块。

安赤颜目光怪异地扫了两眼:“怎么这种胆小如鼠的人,都能当上将军?”

那身穿铠甲的将军哆嗦着腿想要并拢,但是刚才吓怕了,连并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抽着脸皮尖叫:“我不是将军,不是将军,我只是太守的侄儿,你们放了我,你们放了我……”

“管你是谁,让他们开城门,否则,就斩了你的脑袋。”安赤颜一把长刀插在他脖子旁边的青石板缝隙上,同青石板的边缘擦出一阵火花,吓得那将军又是一个哆嗦。

“我让他们开,让他们开……”他几乎已经破了声,对着上面嘶声竭力地吼到,“快开城门,开城门——”

上面的士兵探出个脑袋,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却无一人去开城门。

安赤颜转头同是赤颜对视一眼,翻身下马,揪住那将军的衣领提了起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着上面喊:“你们若是不开城门,我就宰了他。”

“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却倒是不小。”城门上忽然传来一阵冷哼。

一个模样儒雅的中年男人立于城头,目光径直看向赤颜:“王妃还是不要反抗,刀剑无眼,王妃千金之躯,若是误伤到王妃就不好了。”

男人身穿黑色官服,其上绣二品锦鸡,系青色绶带,显然,对方就是这汜水城内的太守。

听到对方呼出“王妃”这个名号,赤颜心中的猜测就一一印证,她眉眼冷冽,带着几分不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徐太守一向得百姓爱戴,为何却偏偏如此为难我?”

“麟王篡夺皇位,弑兄杀侄,甚至连皇陵都不让皇上入,我虽然是一个太守,却不能看着皇上死后连皇陵都入不了,我知王妃是大仁大义之人,所以不会为难王妃,还请王妃,也不要抵抗。”徐太守一脸悲愤,对麟王的所作所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赤颜几乎为他这表演说辞忍不住喝彩,语气万分讥讽:“瞧瞧徐太守这说的,当了卖国贼还打着先皇的旗号,若是先皇九泉之下得知,怕是得气得活过来。”

语毕她眉目一冷,言语更为张扬:“想要本王妃的命,有本事来拿便是,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知道内情的,还真以为我们家王爷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若是对方真的是卫禛的心腹,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抓她,而是该联系还未死去的卫青玄了。

徐太守听见她的话,脸色一变,也不知道是为赤颜的那句“当了卖国贼”还是因为那嚣张话语。

他对着身边一黑袍人稽首道:“还请先生出手,或抓那人。”

那黑袍人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这越发昏暗的天气内,也没人能看清楚。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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