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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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雪从那一夜起,就一直下个不停,赤颜委身于藏书阁之中,身上揣着暖玉,怀中抱着汤婆子,忽而万分想念麟王在身边的日子。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杏林也是这个天儿,她也未曾觉得有什么难捱。

可是后来有了麟王在身边,每每到了这种大雪纷飞的天儿,就会把她裹成一团抱在怀中,用内劲阻挡风雪料峭的寒冷。

思及此处,她便嘲笑自己,当初还想离开,这里开了,不知道真受不受得了。

她伸出手指,将书翻了一页,头晕目眩只见瞥见几个蚊子大小的字迹,字太小看不大清晰,她正欲去凑近一点,书阁之外却是转来一声平地惊雷。

汤婆子从手中甩了出去,赤颜来不及去拾回,急忙就冲着藏书阁外面跑去。

冲至门口的时候,一个灰袍老人忽而现身拦住了她的去路,“殿下请以保重自己为重。”

杏林藏书阁,藏天下奇书,有专门的守阁人,武功已至臻化境界。

赤颜入目的一片素白,并不能看见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心中不安,对着阁老作揖行了个晚辈礼:“阁老,我心中有所不安,还请阁老让我出去看看。”

她的第六感,相当准确,准确到可怕。

阁老只是提一个建议,并不会真的将她拘束在藏书阁之内,在看她坚持,便让开了去,“殿下心中有主意就好。”

藏书阁立于山腹之中,内有高手把守,少有人会闯进来,赤颜一路跑出去,也并无看见什么不妥,直到进入了杏林中院。

一把弯刀,刀光冷冽,破开风霜雨雪,在赤颜的手间宛如神兵利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红衣就成了她的标志,在杏林弟子雪白的服饰之间极为显眼,便也成了闯入者围攻的对象。

可是她却是丝毫不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红衣,鲜血,漫天散落,叫人分不真切。

赤颜的闯入给这张僵持不下的战斗带来了一个突破口,闯入者转身之间,手掌呈现鹰爪模样朝她抓来。

那速度极快,快到赤颜来不及反应,也快到赤颜来不及闪躲。

闯入者目光得意,然而在到达她身前的那一刻,瞳孔却骤然紧缩,他的眼中,没有了赤颜的身影。

在他的面前,赤颜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在另外的一个转角处,雪地上没有任何痕迹,他仿佛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片雪白虚无。

一把长剑从他的胸膛洞穿而过。

他四处寻找的女子,又悄无声息地在他的面前出现。

赤颜收回长剑,目光所及,淡漠幽深。

这杏林,又岂是那么好闯进来的。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她继续往前走,背后的兵刃交接,仿若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尊安阁。

三安父摸着自己被砍去半截的胡子,背靠玉台而坐,一只手搭在地上,宝贝地拿着个酒葫芦。

“你在杏林中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急在这么一时,冰晶莲还未成熟,你要是再登上个十年,估计就能凑齐杏林三宝了。”他语气感慨,心中感叹他居然步了安弟的后尘,看错了人。

杏林有三宝,冰晶莲乃是天生灵药,吃下之后能够增长功力,被雪妮偷盗而去,现如今唯剩的一朵,还未成熟,不堪重用。

现如今剩下两宝,一为勾魂珠,一为玲珑岁,其一有保持尸身不腐的功效,其二有生白骨肉死人的功效。

站在三安父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灰袍,驼背,头发一半花白,未到花甲之年,却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

若是赤颜在这里,就能认出来,那就是那天说赤颜面善的守门人。

“我要勾魂珠和玲珑岁。”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砂轮在石头上划过,很是刺耳难听。

三长老咳了一声,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徒弟啊,你不准我喝酒,现在看看吧,你安父以后就喝不到酒了,以后在安父的忌日,你可要多给安父带点酒啊。”

他知道勾魂珠和玲珑岁在哪里,可他不会说,不说,那也只有等死了。

只可惜了这壶酒,他怕是喝不完了。

守门人眼中阴骘,两根铁索抖落出来,狠狠地打在了玉台之上。

碎玉四处纷飞。

而原本躺在玉台边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守门人并不诧异,往四周看去:“早就听说,杏林中阵法颇多,到不知道是哪位在掌控阵法,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躲到何时。”

他两根铁索宛如游龙,在这屋子子中横冲直撞,将玉台,瓷瓶,房梁击碎得七零八落。

这些东西被破坏,原本的阵法就开始出现问题。

这样下去,他们必然会被逼至末路。

隐藏在暗处的赤颜目光凛然,手中握着长剑,悄然转到守门人的身后。

守门人耳朵一动,操控着铁索就往身后挡去,两件兵器相撞出阵阵火花,赤颜只觉得虎口发麻,差一点就要将剑扔出去。

“郡主?”守门人在看到赤颜的桀桀地笑了两声,“郡主好勇谋,若非郡主未曾练武,今日我怕是也要栽在郡主的手中了。”

赤颜不会武,然而守门人却武功高强。

若是在外面,除了束手就擒这一条路,那就只有死无葬身,可是现在,她还有另一条路。

“杏林十三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勾魂珠和玲珑岁终归不是万能的,若您有什么苦衷,何不找杏林之人帮忙?”她脚步轻轻向后摩擦着退了一步,长剑落在地上两块石板交接的缝隙之间。

咔哒,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守门人并未发现她这动作有什么不妥,阴阳怪气地道:“郡主说得好听,可那归元被誉为鬼手,可能救活秦臻?郡主被誉为天才,可有能救回安丞相?”

秦臻,归元的安父,死于雪妮之手,那是归元的痛处。

而父亲,则是她的痛处,赤颜心中涌出恨意,目光冷冽:“你真以为玲珑岁是什么神药不成,不过乃是一味补药,用错了,命没有救活,反倒是别把人害死了。”

她说的是实话,天大的实话,可是守门人不信。

不,或许他信了,可是真正要这东西的不是他,所以他管不了这么多。

正在这个时候,躺在角落之中的三安父高声喊道:“徒弟,你快走啊。”

这声音凄厉绕梁,又叫人振聋发聩,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原本的长剑往后轻轻一划。

两根铁索甩过,守门人忽而站在了赤颜的身后。

“三安父,您说,是两宝重要,还是你这个弟子重要?”

三安父老泪纵横地看着被抓住的自家徒儿,顿时嚎啕大哭:“徒儿啊,安父叫你走啊,你管安父做什么啊,你看看,现在你叫安父怎么办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垂着地面,敲敲打打又几下,那玉台却悄悄移开,露出一个暗格,其中放着一个黑匣子。

三安父拿着匣子,对着守门人道:“东西,给你,你先放了我徒儿,要是我徒儿出了什么事,我就把这玲珑岁吃下去。”

守门人视线浑浊地落在黑匣子之上,声音嘶哑:“打开让我看看。”

三长老将盒子打开,一颗寒玉般的珠散发着阵阵寒气,一株通体血红的人参弥漫着药香。

勾魂珠,玲珑岁。

这两样东西,才是杏林真正的至宝,赤颜手中长剑一动,身形转换,周围的景色立刻变了样,她一剑朝着身后砍去。

一股凌冽的掌风将她扫了出去。

没有落地的感觉,一个人接住了她,将她稳妥地放在地上。

“归元?”赤颜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一股腥甜,“救安父。”

归元一身白衣上全是血珠,他的身影刹那之间就消失在赤颜的面前,然后出现在守门人的面前。

在看到归元出现的那一刻,守门人就知道自己隐忍的十几年,在一朝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两人过招数次,没有风动,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被扫落,然而他的骨节却寸寸碎裂。

归元的手法并不光明磊落,甚至是异常阴狠,那些钻心的疼痛让守门人心惊胆战,到最后落荒而逃。

“安弟,安弟啊,你来看看徒儿啊。”三安父把那宝贝得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盒子扔在一边,把着赤颜的脉就开始哀嚎。

归元眼中的血红渐渐消散,他抹了数颗佛珠,最后匆忙转身,将已然晕过去的赤颜抱了起来。

三安父本来想跟上去,却想起地上的匣子,赶紧转身屁颠屁颠捡起来放回原处,毫不犹豫地将那玲珑岁掰了半根,才将剩下的藏好。

玲珑岁滴答滴答地落着“血珠”,三安父瞧着心疼无比,只好双手紧闭,将其捧在手心。

那边厢赤颜也已经处理好了其他的人,跟在归元的身后焦急不已。

大安父看见三安父手中的半截玲珑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浪费至宝的吗?”

三安父吹胡子瞪眼毫不示弱:“你知道什么,我徒儿为了救我差点就没命了,半根玲珑岁算什么,就算是一根,也要给。”

大安父沉默了,伸出手将从他指缝间渗漏出的“血滴”接住。

这药材,一滴都是至宝,落下去肉疼。

赤颜是惯爱做梦的,父亲,麟王,楼星,心中有所思,梦中便必有人。

可惜的是,这一次大梦一场,她醒来却是什么也没记住,只觉得心口钝疼,有些出不来气。

“醒了?”那声音依旧温和清澈如山中清泉,撇头望去,正是穿着一身白衣的归元。

他席地而坐,面前放着木鱼,木槌却不见了踪影,手中拿着佛珠,一颗又一颗地数着,转动着,口中念着,声音和平日里也不大一样。

赤颜脑袋中一片浆糊,还没反应过来自个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歪着脑袋,喉咙干涩,轻声又缓慢地问:“你,在这儿,作甚?”

只这么简短的,缓慢的一句话,就像是消耗了她大半的力气,紧接着就闭上了嘴巴。

归元手指划过一颗又一颗的念珠,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是什

么,声音细微让人听不真切,赤颜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能听到一个“秦”,然后就听到他说:“念经,你伤及心脉内府,需静养。”

半根玲珑岁吊住了救了她的命,却也不能让她快速好起来,便是动一动都累得不行。

这说是静养,那就真是静养,凡是赤颜想做其他的事情,都会被阻止。

只是她心中仍旧放不下麟王,放不下那千绝毒,平日里躺着都要翻上几页医书,几位安父将她拘在院子之中,藏了医书,惹怒了赤颜,便是惹得她一口淤血喷出,吓坏了杏林众人。

那一日正逢两只喜鹊在门前交换,赤颜差点摔下墙头,撂下几句狠话,“千绝现在就是我那半条命,为了救安父去了半条,谁再拦我,我这半条你们也拿去,带着我的骨灰回到皇城,日后与麟王葬在一起。”

至此,杏林中人不敢再拦她。

可到底是伤重了,归元瞧不下去,伸手接过了她的药杵。

木鱼蒲团在屋子里积了灰,佛珠挂在脖子上也寂静下去,整个院子里都溢出了浓烈的药香味。

赤颜自有傲气,不愿意逼迫归元,再三询问之下,归元只是笑笑,说自己是自愿的。

可惜的事,这位曾经的杏林鬼手,对这千绝毒,似乎也无可奈何。

一个冬天眼看就要过去,千绝毒,仍旧无解。

一道道的思路都被推翻,一种种的解药都被倒掉,赤颜越发焦心,眼看在养伤之中养出来的那点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将那白狐裘的大衣一披,赤颜的脸不过巴掌大小,清瘦得让人看了心疼。

归元看在眼里,平日里除了翻医书更加勤快,便是又开始数起了手中的念珠。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地上的积雪堆积了约莫有三尺厚,终于又逢来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赤颜终于是忍不住走了出去,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皇城之中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赤颜替她披了一件狐裘,思索了一会儿,斟酌着道:“麟王大刀阔斧改革了许多,自封摄政王,全权把持朝政,不纳妾,不娶妃,朝中劝谏者呼声越发高昂。”

说来这也正是赤颜不明白的一点,现在朝廷之中的毒瘤基本上已经铲除,麟王早该登基,但是对方却偏偏只自封了一个摄政王。

几年征战,就为了一个摄政王的名头?

赤颜不明白,朝中臣子不明白,天下人更不明白。

朝中让摄政王登基的呼声便是越发的高昂,另一个就是选秀,这不登基就算了,甚至连后院都没有一个人,实在是让想讨好摄政王的臣子们愁掉了一把把的头发。

赤颜心中了然,捂着嘴巴轻咳了一声,闻着浓厚的药香寻了过去。

“这朝廷的人,怕是以为我长了什么三头六臂了。”她几日来第一次笑,脸上的郁郁之色散去了些许。

这便是她当初一避再避,只是感情至深,终究是胜过了理智,叫她迎上前去,心中哪怕知道可能会头破血流,仍旧嫁给了他。

这感情呐,终究是分不清。

归元在药房之中熬药,一味又一味的药味蒸煮出来,味道几日都不曾散去。

两人正走进去,赤颜才道:“姐夫对姐姐一心一意,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待姐姐一心一意,那舍了便是,值不得姐姐付出这么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赤颜和赤颜待久了,最不喜的就是那三妻四妾,红颜知己。

若不能一心一意,那感情不过是怨念而已。

麟王这种做法,叫她颇为满意。

藏在药雾之中的归元听见这话,垂头又数了十八颗念珠,若是细听,就能发现,他每数一颗珠子,口中的发音便是一样的。

“你的伤势虽然已经愈合,但是毕竟伤及了脏腑,早早下床,虽没有什么大碍,但到底以休息为主。”他出言劝诫,眼神却盯着手上念珠。

一百零八颗念珠,每颗珠子上面都刻着一个佛,或笑或哭,或悲或喜,念得多了,心也平静下来了。

这两日听归元的声音,赤颜总觉得有些压抑,在雾气朦胧之中去看他的身影,又看不真切,只得长吁短叹:“这床上待久了,也坐不住了,幸亏有你替我顶着,否则怕是这药房都要结灰了。”

安父们都不准她再去废上半分心神,在药中下了些迷魂散,赤颜整日都是恍恍惚惚的,下床的都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飘,那书上的字,也觉得是搬家的蚂蚁,跑得飞快,却个个一样,一个都不认识。

虽然不知道为何归元又改了口,愿意帮她研制解药,但是赤颜心中却还是感激的。

这药房虽然被称为小药房,但其实很大,每一种药材都很齐全,屋子里专门备着几个砂罐,用来熬药。

归元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她们,身影清瘦,他的背后放着一本书,蓝皮儿扎线,约莫一指厚度,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解毒偏方》。

每一代弟子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剑走偏锋,以毒攻毒的弟子,相处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随后被记录了下来,所以称为偏方。

赤颜以前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过这本书,她弯腰伸手去拿,伸手翻开两页,入目就是几个蚊子大小的字。

忽而,她手中的书被人抽走。

还保持着捧书翻书的姿势,赤颜抬头:“你这是做什么?”

她万分不解,却听见归元淡然道:“此书偏方甚多,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害了不少的杏林弟子,不宜人看。”

这个理由,应该说是十分恰当的。

但是赤颜不信,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几个蚊子大小的字迹,然后又回忆起杏林出事当天的时候,瞥见的那几个字。

是什么?

“血……”

“毒……”

“换……”

电光火石之间,赤颜仿佛顿悟了一样,脑海中闪出一句话——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归元一身白衣染上了药汁,年轻的脸上却显出暮神情,若是不说出来,没有谁会知道,这个和尚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活了四十多年的归元向来进退有度,相处之中让人十分舒服,在以前,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

然而这一次,是为什么?

赤颜的思绪停留在以血还血上面,以谁的血换谁的血?

麟王,她……

屋子里的砂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赤颜手抖着想要拿回那本书:“归元,你把书,再给我看看,我就看一眼,一眼便好。”

她想要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到的那样。

然而归元左手拿着那本蓝皮书,轻轻一抖,内里使劲儿就将其震碎成了湮粉,稀稀疏疏的落下,像极了那寒冬腊月之中的纷飞大雪。

地上铺了灰白的一层,赤颜伸手去接,却全都从指尖溜走,她心中涌出一股怒火,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冷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一本书而已,你何必这样,你到底是不想让我看到什么?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房屋门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赤颜脸上涌出一抹薄红,又气又怒,她眼睛溢出血丝,一抹怨气倾泻而出。

“你当初不帮我,就算了,我不求你,可这医书,你明知道我想要,却偏生从我手中抢过去将它毁了,归元,我当你是知己,是良安,你就是以如此姿态来对我?”

千绝毒游荡于血液心脉之中,若是真的以血还血,也不是没有可能会解毒。

想到这里,赤颜便是越发怀疑归元的目的了。

归元将炉子里的火灭了,头上戒巴严禁自律,他蹬着一双布鞋,对着赤颜一拜:“阿弥陀佛,佛家言,有因必有果,因果了结,便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赤颜冷笑一声,蹲下捧起那些书籍的粉末,双手忽然狠狠捏紧,任由那些宛如流沙一样从指尖倾泻而出,随后决然转身。

“归元,这几日劳你为了我劳心费力,我心有不安,你敲木鱼也好,数念珠也罢,请你好生休息,不必再来药房了。”

那些冷厉决然的话,连同她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忽而骤起的风雪之中。

归元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些白沙捧入手中,往外面一洒。

“尘归尘,土归土……”

杏林之中有一药谷,唤作长青谷。

是历来杏林弟子齐心合力开辟出来的药田,土地肥沃,种着各种各样的药材,且不乏有难得一见的珍品。

长青谷中有专门的人打理,称作药仆,他们是打理药材的一把好手,来去也全凭自愿,颇为受杏林中人的尊重。

拂袖离开药房之后,赤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宛如孤独行者。

她小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愿意来这里坐上一一坐,看看药材,也觉得那些烦心事便没有那么烦心了。

年老的青衣药仆都认识她,瞧见她之后专门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对着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拿着铲子铲着多余的积雪,避免有些娇嫩的药材因此冻坏了。

“姐姐。”赤颜一身红衣,足尖轻点之下踏雪无痕,飘然而至到赤颜的身边。

这银装素裹的山间,除了绿就是白,她一身红衣招摇又显眼,原本正在工作的几名药仆停顿在原地,小心谨慎地望了过来。

赤颜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以表示赤颜的无害,转而声音又十分冷淡:“你跟上来做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那一片款冬花上,正是冬季,只有这一片款冬不惧风雪,摇摇欲坠之间悄悄展开了花苞,那浅黄的花瓣隐藏在紫色的苞叶之间。

“我过来瞧瞧,这山谷中太冷了些。”赤颜摇摇头,目光满含担忧,她看着赤颜的背影,欲言又止。

在姐姐离开之后,她又同归元说了几句话。

换血这词她不陌生,归元说这是杏林之中的偏方,可是无论成功与否,必定会造成根基损伤,甚至丧命。

姐妹俩的性子虽不能说是同出一辙,但是赤颜好歹是由赤颜教导出来的,也深知赤颜的性格。

赤颜本就是药人,一身血也比之常人本就是多了几分奇效,若是最后真的找不到解毒的办法,她毫不怀疑赤颜会将自己的血换给麟王。

对于赤颜来说,麟王不重要,只有姐姐才重要。

而对于归元来说亦是如此。

朋友,亦有亲近疏远之分。

不过归元千防万防,终究是疏忽大意在了那一本书之上。

他本就打算毁了那本书,谁知赤颜却先看到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背对着她的赤颜双手扯着毛绒的衣领,摘了几株款冬花,踩着一地积雪慢慢地往回走。

“你可知道杏林的《长生诀》?”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赤颜又忽然问到。

“知道。”赤颜点头,“是杏林中的养生内功,修炼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与其它的功法并不冲突。”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杏林的弟子多数都会修习,当做根基,毕竟有些针法会涉及到内力的运用。

“可有学过?”赤颜又问。

“这段日子,涉及过一些。”赤颜见她不在换血的事情上纠缠,心中也稍微放松。

“能否将你的感悟写给我?”

感悟?

这会儿赤颜又不解了,姐姐什么时候对内功感兴趣了?不过向来不忤逆赤颜的她还是点点头。

由于赤颜要一篇感悟,所以赤颜又将《长生诀》涉及了一遍,她本就聪慧,领悟这种简易的功法并不算难。

但是越到后面,她对这本功法却越是吃惊,所谓大道至简,《长生诀》一字一句,皆有缘由韵味。

而就在她研读内功心法的时候,赤颜却是出乎杏林中所有人的预料,她停了药房中的火炉,反倒是向杏林中的安父们讨教《长生诀》的修炼方法了。

这一点连归元都有些摸不透。

再加上这几日赤颜总是避着他,归元无奈之下,除了在暗中观察,就只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诵经念佛。

三安父嗜酒如命,成日之中,总会偷喝上两口。

杏林上下,都被这位三安父光顾过,不过自从赤颜回来之后,三安父偷酒的事情就没有出现过了。

这一点倒是为杏林弟子津津乐道了许久。

几个穿着白衣的杏林弟子从树下走过,正巧说着这事,迎面就撞上一个身穿青衣,外罩雪白大氅的女子。

女子青丝束起,柳眉凤眼,撑着一把青花油纸伞,宛若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几个年轻弟子看呆了去,停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等到女子走近之后,才匆匆拱手行了个礼:“安姐。”

女子自然是赤颜,她撑着伞不便,便颔首倾身回礼。

此刻正飘着雪,几个弟子并未打伞,即使愿与赤颜多说上几句话,却因这风雪阻碍,匆匆告辞离去。

就在他们走后,停驻在原地的赤颜淡淡道:“酒香十里,安父真当是好兴致,只是这天冷,安父可别冻着了。”

她一个人像是自言自语,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过了一会,树上才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树上的雪落了一地,一个人影就跳了下来。

三长老白花花的头发上沾上了雪花,随意地用手扫掉,抱着酒葫芦不肯撒手,腆着脸卖笑:“徒儿怎么过来了,这可是徒儿你亲手给我泡的酒,不算偷喝,不算偷喝。”

赤颜知道这老头嗜酒,再加上这酒喝了强身健体,倒也并未念叨,只是看他那成日抱着不肯撒手的样子,忍不住提点:“这黄果参藤的药效,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泡出来,如今不过堪堪两月,您这却喝该有一坛子了吧?”

她统共才跑了三坛子,这怕是三个月没到,就该喝完了。

三长老不说话,扯着白胡子嘿嘿笑,左瞧右瞧就是不瞧自家徒儿。

赤颜拿他这个样子实在没有办法,将伞移过去,遮住了三长老头上的风雪。

“安父的《长生诀》已经突破了几重了?”这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三长老眼珠子一转,万分狐疑,“难不成你也听到那劳什子的传言说是《长生诀》真的可以长生?”

曾经江湖上有传言,杏林《长生诀》乃是仙家秘法,可以修得长生,差点就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当时的杏林先辈是个有魄力的,连夜带着弟子攥写临摹《长生诀》,撒到了江湖各地,连皇宫都不放过,堵住了悠悠众口,也化解了这场血光之灾。

得了“仙法”的人开始修炼,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也没成仙,倒是有几个不信的,想要上杏林强抢“真正的《长生诀》”,最后都被守护杏林的人打残,然后养在杏林中一辈子,说来数去的也成了杏林中的一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生诀》可修炼成仙的谣言也是不攻自破。

这件事赤颜心里门清,眉眼弯弯有些无奈:“我只是担忧自己这身体,怕是还没有配出解药,就先垮了,《长生诀》我倒也没认真练过,都是一知半解的,所以找安父您来解惑的。”

“哦——我说嘛,我还以为你这丫头想干什么来着。”三长老了然,伸出食指,“你问这个,就问对人了,你安父,已经练到了第六重了,安父给你演示一遍,你可看好了。”

他将酒葫芦往雪地里一抛,瞬间就埋进了雪坑中,随后左脚往外一滑,双手呈抱球状,往外一推。

风雪偏移!

白雪纷飞,他出拳如风,内径将风雪翻飞,步步沉稳,招招温和,宛如站在太极之上,推动着斗转星移。

赤颜看得入了迷,先是未拿伞的右手上下翻动练着招式,后来风雪吹走了伞,她便跟在三安父的后面,一同游走在这天地之间。

长生诀,万物生长,有生机勃勃之势,这冰天雪地之中,漫天飞雪和猎猎寒风仿佛与他们隔绝,春芽开始萌动,春天开始复苏。

哒!

房檐上的寒冰落在了地上,砸得粉碎。

三安父率先收了招式,呼出一口热气,宛若云雾一般在空中翻滚。

他气沉丹田,收回左脚,回头看去,赤颜正紧闭着双眸,雪花落在她的头上,染白了一头青丝。

三安父无奈地捡起那把被风吹到树缝中的伞,赶紧撑好,给自家徒儿挡住了。

这身体才刚刚好,要是又病了,那杏林中剩下的半根玲珑岁就又要进自家徒儿的肚子里了。

赤颜顿悟在一种奇妙的境界之中,她仿佛看见了星辰大海,看见了太极两仪,看见了万物生长。

她仿佛领悟了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

等到星辰不再闪烁,沧海停止变更,她的神思才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上。

老头儿正举着伞抵着风雪,见自家徒儿张开了眼,顿时把伞塞了过去,故意虎着脸:“哪有安父给徒儿撑伞的,不孝徒儿,不孝徒儿。”

这老头脸上胡子多,皮也老,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脸红了,但是凭借赤颜的经验来看,他多半是不好意思了。

身为徒儿,自然得给安父留面子,她从善如流地接过伞,说了句“是徒儿不孝”,指着不远处的雪面道:“安父的酒,如今该是结冰了。”

因为大雪纷飞,刚才被砸出一个洞的雪面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三安父哀嚎一声,赶紧扑过去扒拉自己的酒葫芦。

为了那半葫芦酒,平日里轻易不动用内劲的三安父今日第二次用了内劲,他一掌扫过去,雪平面矮了半截,露出个葫芦嘴儿。

三长老赶紧提起来,拔开塞子就对着嘴里灌了一口,冰凉的感觉冻得他打了个寒战,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赤颜瞧着也是心服口服,撑着伞目光幽幽:“安父还是回去将这酒温了的好,这要是伤了身体……”

言语未尽,三安父已经盖上了塞子,凑到伞底下催促:“徒儿咱们快些回去,温酒,温酒。”

冬去春来,又复一年。

屋子外面的阳光是少有的暖人,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素衣女子提着二两三七缓步往外面走。

斜倚在望柱上的抱刀红衣女孩听见声响,顿时睁开了眼睛,脸上掠过一抹惊喜:“姐姐,你出来了?”

赤颜伸手挡了一下那刺眼的阳光,视线随之落在女孩儿怀中的那把刀之上,空洞的目光才慢慢聚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刀?”

记忆中显示,她闭关之前,赤颜身上还不是这把刀。

赤颜以前的那一把,长而宽,粗而蛮,刀利却太过华丽,镶着几颗闪闪发亮的宝石,装饰的作用要比实际作用大一些。

而这一把,刀宽约莫一尺,长约三寸,刀身修长而锐利,其上刻着黑色的云纹,一直延伸到刀柄,细观之下,隐隐有寒芒闪过。

赤颜这才想起将手中的刀插回刀鞘之中,宝贝地抱着不肯放手,言语中带着些许欣喜:“我同三安父打赌,他输了。”

赤颜眉目一挑:“红月?”

难怪她见这刀如此熟悉,原来是老头子的。

说来这把红月刀,以前老头子放在架子上,闲来没事就喜欢去擦擦,赤颜小时候曾不小心碰到过,差点被刀上寒气所伤,幸亏老头子来得及时。

至于这把刀,后来她就再也没再架子上看到过了。

赤颜点头,从脸上的眼开眉展到手上的爱不释手,都能看出她对于这把刀的喜欢。

“姐姐可突破了?”赤颜抱着刀,眼睛亮蹭蹭地盯着赤颜。

前一阵子她将自己的心得写了出来,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赤颜居然选择闭关了。

当初的顿悟之下,赤颜的《长生诀》已经修炼到了第四重,只要再加把劲,就能突破第五重。

《长生诀》第五重是一道分水岭,前面只是养生,后面便是可以护体,甚至能够内劲外放。

她闭关之后,赤颜每日都会来守着,以免他人打扰。

赤颜点点头,瞧着外面嫩绿的树叶,心下也跟着明朗起来,“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

“前几日刚立春,正是新芽出的时候,山里面的雪都化了。”赤颜也很喜欢这种景象,楼兰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这些在齐国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在那里真是稀缺的很。

她迟早是要回楼兰的,所以能多看一眼,便是多了一眼。

一个冬天下来,杏林中积了不少的雪,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都会化为涓涓细流,汇入山 间的溪流,哗啦啦的声音会传遍整个山林。

赤颜侧耳倾听,转头却撞上了不知道何时换上了僧衣的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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