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板这些日子总往市郊的一个山上跑。那地方距离公司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线怎么走,那地方啥样,我都滚瓜烂熟的了。出了城,过了最后一个红绿灯。有典型的城郊结合部的一大段柏油路,那段路的路边基本没有下水道,都是水沟自然排水的那种;常年雨水冲刷,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模样。有的路段的排水沟差不多平了,就有很多大小汽车开过去,大摇大摆的停在买卖家的门前,特别是饭店前边、大一点的商店门前,东一个西一个都是停住的车。反而是在停驻的车和柏油路之间摆满了货摊,有卖农杂百货的干脆席地一摆一大摊。货摊挤的行人不得不上柏油路上去走。高峰时,汽车、四轮子、摩托,电动车、自行车、人、穿梭并行,显得杂乱无章,车行缓慢。
听说过、但是没来过这么乱的。听老板说这里叫“三不管”,是通往下一个城市的咽喉要道,老司机都叫它“老道”。老板她说:“大以前,我家就在这儿住,这儿就是三不管儿。现在还这样。那边高速公路快修好了,这里就清净了。那时候我们就好走了。”
我不明白她说的“那时候我们就好走了”的那时候是啥时候?我们是谁们?好走是怎么个事?
(划重点)这都是老板即兴而发的感慨。不明白、也别问明白。终有一天会告诉你,搁在心里慢慢地研究吧。
过了三不管,一直是省道,两车道的路两旁是行道树、庄稼地,有大坡,景色很美。但是还看不见山。
再走,有一个镇子,叫“阿源”镇。据说是金兀术的发祥地,却没看见什么传奇的地方。
再到下一个镇子。在坡上看见了,别进去;坡底有一个砂石路,拐进去,没别的路了,照道走半小时;经过三四个屯子,就进山了。
再走几分钟,到了。非常明显的、把山都炸去一个豁牙的、就是采石场。老板这些日子总到这里来。
这里,就一趟平砖房,房前房后是空场、叫院子也可以。房子开北门,南窗。里边都是工人的宿舍,现在空着,一个办公室;还接出来一间是厨房。
不等车停稳,早有嗷嗷的狗叫。这条大狗,只有一个叫墩儿的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敢接近它,疯狂的要穿出来咬人,挣得铁链子都快要折了。
我和老板等墩儿跑过来,他把狗吆喝进了窝,我俩才敢下车。
墩儿堵着狗窝说:“大掌柜的出去了。刚才。”
老板问:“干啥去了?说没说啥时候回来?”
墩儿说:“那,你们进屋等一会吧,往南边走了,八成上林场了。得一个点。”
墩儿他说的林场是一个大屯子,人很多但是没有多少林业工人,人们也种地,有的也在林场干活。
我随着老板进到那趟房子。里边有一个走廊,各个房间空着,门都大敞四开,杂乱无章,一股霉味。
老板也没心思在屋里待。说道:“走。咱俩上山看看去。”又说跟进来的墩儿:“你在前边带路。”马上又改变了主意,道:“你还是在山下等他回来告诉他说我来了。”
墩儿说:“他一看见车,就知道你来了。”
老板她说的上山,就是到采石场那里看看。
上山有卡车能爬上去的道,绕远;还有工人走的道,近。就是比爬楼还费劲!费劲巴拉的到了采石场,在山下还真看不出来,到山上一看,宽敞,场地能有三四个篮球场大。站在高处,放眼一看四外,风景也非常美丽。
远有山川映照,近有村屯田地,一条小河蜿蜒流淌着,微风溪溪,好一派田园景色。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老板突然问我:“怎么样?十五万。我买下了。”
这些天我也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呀。但是不知道这个值多少钱。还是看风景。又听老板说道:“房子、地、采石场、农业用地许可、林业用地许可、民用炸药使用许可、证照齐全;三相电、电器设备,包括那个变压器;打眼放炮的一些个东西:汽泵、风管子、风镐、风镐的钢钎子、锤子。”她两手凭空一抓。道:“统统都有了。十五万。都是我的了!”
我哪里懂这些。(划重点)顺情说好话,省得讨人嫌。我说:“你捡了个大便宜。”可别说“但是”啊。
她笑笑,我头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甜美。
我问道:“采石场的工人呢?包不包括?”
“现在采石场哪有工人是固定的?没有固定工人。一开工,前后屯子的人有的是。喘气的,只有一个墩儿,是捡来的,供饭不给钱。一条狗还得养着。”
“人家为啥出卖,咋不干了呢?”
“他自己说是生产了号石卖给工地,开发商拉走了不给钱,要不回来钱,干不下去了。自己又老了,操不起这个心。”
“那……你?这个行业看起来是有难度。”
“小事一桩。别担心,我是谁呀?我自有办法。”
不管是怎么样,这里风景还是很美,让老板看得大概有掌控南夷之感。她突然说:“这老头回来了。在道上走的就是他。”
我一看,是一个人在道上走,老态龙钟的。手里拎个塑料袋。
我俩赶紧下山,老板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下山比上山难走多了。起初我把手递给她,拉着她,晃晃悠悠的使不上劲,急得我说道:
“你知道怎么样能拉住你么?怕不怕滚落下去?”
“哎哟。别说话。哎哟。”
我看着很她悬。也顾不过来她是总经理还是老板了,伸手就在脊梁骨那里抓住了她的裤腰带,半个人的重量就在我手里提溜着呢!她走得稳当多了。下了山就是砂石路,她自嘲的笑笑,整理一下衣裳,抿了抿头发,正儿八经的说:
“我第一个工程就是修一条石头蹬。让我穿高跟鞋上去也不难。”
(划重点)老板尴尬的时候你只管朝前边走。别的事老板自己会。
接着她喊我:“哎。你在厕所门口站一会岗,别让来人。哼。我第二个工程就是修一个体面的厕所。这叫什么厕所,糊弄人的吗?还不如带个遮眼罩呢!”
(划重点)不该看的,你就背过身去,你一定是被从门缝看着。
她出来了。我问:“我就不进屋了吧。有事叫我一声。”
她没理我。这是她同意了的肢体语言。她迎着那个老头打招呼,一块进了屋。
我和墩儿在院子里,买卖双方一方一个,可也对等,我问墩儿:“这个狗怎么就和你好哇?”
“它从小就是我喂它。削它,好几回让我削的吱吱直叫,都拉拉尿了。它怕我。这家伙尿性,你看。”
墩儿说着就拿了一个铁棍递给我,让我逗它。这个狗愤怒的把铁棍咬到咔咔响。我害怕的躲开了,问墩儿:
“它几岁了?”
“不知道,狗还有几岁呀。”
“你妈妈呢?”
“不知道啊。他们说跟人家走了。我爷爷在家,就在前边屯子。”
“你们这儿没有女劳力呀?”
“有一个炮工山东子的媳妇给大伙做饭,这里没活了,他俩都回家了。”
“山东子是开铲车的吗?”
“你这个人记性真差!刚才不是说了吗。山东子是炮工;开铲车的是林场的,没活在家待着也给他开支。”
“铲车呢?”
“借出去了。”
我俩在狗窝旁边,我怕咬我,离得远远地看大纲逗狗。
我的总经理老板出来了。说那个老头:“不用送。咱们市里见。”
她径直走到车跟前。我按遥控器已经打开车锁,她上了车。我边走边和那个老头打个招呼。赶紧也上了车,开走了。
砂石路坑坑洼洼,不是颠就是晃,我尽量把车开得很慢,从后视镜看见老板睡着了。
她有一个特点,忽悠一下子就能精神得跟刚上车似的。
她问我:“是阿源镇了吗?”
“正在镇里走。”
“你说。是不是太顺利了?要签合同了。合同一签,手续一办,这个山头就真正是我的了。总感觉太容易了吧。”说着她就打电话。
打了两个电话都是对方开会中。老板说我:“慢点开稳了,我发短信。告诉他们开完会立即回话。”
不一会儿。她把手机往座位上一丢,说道:“我非得开一个饭店。挣来俩钱这不是都给饭店送去了吗。”她这样子说话的时候别理她,别搭茬。都是她自己臆想和别人说说,只有叫我的时候再注意。她说道:
“王师傅。你一会儿上那天请老孙和老李吃饭的饭店去,照样再定一桌,还请他俩吃饭。”
“几点钟到客人?”
“晚上。这不是不接电话吗。短信也不回。”过了一阵,她改变了主意,道:“要不。你去定一个包房就得了。人到了再点菜。”
老板她说的老孙,是什么委的官,有实权,人精鬼灵的,我见过两次。有一回他说我:“王师傅。家里有烦心事可以跟我说,我虽然能力有限,可以给你提供法律咨询嘛。”
老板她说的老李,是什么行的头头,给哪家放贷他签字盖章才好使。这个人不声不语的戴个眼镜只是看。他看出来了,我这辈子求不着他!头些日子我还帮老板烧了好几百个亿呢;还有金元宝,银角子也烧了一大堆。所以他对我总是带搭不稀理的,点一下头就是他很善解人意了。
临下车,我问老板:“我就上饭店?还是一会去?”
最后老板决定了。说:“等电话吧,再定吧。”
(划重点)你跟这样的老板做事,一会一变,记住哇,一个事要进行N次确定。就得勤请示、勤汇报啦。
最终老板告诉我:“我记得附近有一个商务会馆,你去看看,定一个包间,你去看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