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询说出这话，袁崖的面色变得怪异起来，脸庞虽是依旧脏污，但在那双清亮的瞳孔之中，却是泛起了无尽的哀思之色，李询看到袁崖这个模样，当是静静盘坐，以听下言。

“‘正嫡非正嫡，’当的是天下第一笑话！”好久，袁崖才是敛起神色，轻拍盘桌，细目凝望李询，如是的说道。

听到袁崖无故言及楚殿中事，李询玉目稍疑，不解的看着袁崖，问道：“袁兄这话是甚么意思。”听得李询问话，袁崖嘿然涩笑答道：“当年楚袆之乱，使得朝野中人人人自危，余后乃是东宫正统，掌有母仪，大王却不顾祖训，将其打入冷宫，下放其子。”说到这里，袁崖话语一顿，转而说道：“酸儒，你可知是为何么？”

见得袁崖一本正经模样，再无外边粗鄙言辞，李询双目微微惊诧，却也不得作言，自己虽是满腹经纶，但于宫中苦事，却是少有参详，当下便是摇了摇头，见得李询这般模样，袁崖的目光之中，一道狠戾之色乍过既收，当即踟蹰言道：“若我猜测不错，在大王之旁，必定有人侧耳敲击，为使芈霜登统，才是出了那滴血认亲之策。”

话说到这里，袁崖仿佛变得极端愤世嫉俗起来，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早已收起，看到袁崖这个样态，李询心下微惊，目光带释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楚宫之中，有人要陷余后于不利？”

“没有这么简单。”听到李询的困惑，袁崖沉冷答道：“屈左尹跟青将军于我交情最深，他们两人也是楚殿之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只是那一次，他们两人的谏辞却是被大王一口驳回。”

说到这里，袁崖脸色一沉：“楚宫之中，唯有一人，可以左右大王心神。”袁崖冷冷的撇着桌面的杯盘，厚唇紧抿，好一会儿，才是不徐不慢的说道：“酸儒，你对滕先生，可否有几分了解？”

听到袁崖这话，李询双目之中神采闪过，说道：“不曾有过交情，不过听袁兄方才话中意思，那滕先生，便是让大王打余后入冷宫的始作俑者？”

“不然呢？”听到李询的疑问，袁崖则及反问道：“他一化外方士，怎可有的如此心机，我们都不曾有所了解，直到那日殿中他详论兵法，我们才是怀疑到他头上的。”

袁崖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青离跟屈离了，李询听到这里，遂是不解问道：“这样做于他有何好处？”

“这就是为之不解的原因了。”袁崖听到李询话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由是说道：“酸儒，我下面跟你说的话，你记得了便记着，若是不想记，便快点忘掉。”

“什么？”

袁崖这话但出，李询神色忽的一紧，还未等他接话，袁崖却已经是厚唇轻启，低声言道：“我便是楚廷嫡长子，叫作芈琊！”

这话一出，李询只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身子大动，脑海中也似是被一滩浆糊给黏住了一般，话不得出口，看到李询呆痴模样，袁崖却站起了身子，背起那一身戎甲，转目说道：“我去军中参看一下，你先作休息罢。”

说完，也不等李询说话，便是跨步走了出去，而李询，则是呆呆的望着袁崖离开的背影，久久不得反应过来。

......

春暖阳明，在楚宫后边的乱园之中，一身赤红深衣的青离正自盘坐于小亭之中，石桌之上，熏香微绕，轻轻的摆着手中的堂摇铁扇，那一双似鹰电目则是紧紧的望着对边的一个黑袍斗笠男子，轻启出声道：“滕先生？呵呵，你可是藏得好深呐！”

这话音虽是细弱，但却是夹杂着些许真气，整个小亭，都是被一种莫名的气势席卷，好不煞人，面对青离这般气势，滕先生却是岿然不动，斗笠之下的双目微微一翻，不紧不慢的说道：“青将军邀在下来此，不会是以强武来震慑在下的吧。”

这话一出，青离白眉不由一挑，但看滕先生那斗笠下双眼暴出精光，这才是说道：“你又何必如此相瞒呢？当初，我们两人共在幽王殿下共谋，如今，为了楚宫储王之争，却是落得个如此境地......”

听到青离说出这话，滕先生的双肩竟得是莫名一抖，好一会儿，才是定下神，轻言说道：“青将军这话，在下不是很懂。”

“哗”的一声，青离听到滕先生这话，也不作声，但见得全身气势骤然一放，方圆百尺之内卷起一股湛蓝色劲风，再看时，只见到滕先生项上斗笠猛地被激荡开来，薄纱尽数抚开之后，一张五旬年岁男子的脸庞顿时暴露在了外边。

青离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似刀削，双目深陷，一头乱发随意披于肩后，见得这滕先生脸色依旧冷峻，青离才是轻言说道：“呵呵，当初幽王宫下的‘文鲁武青’，再次见面，竟是再这楚殿之中......”

听到青离乍言乍停的话语，滕先生脸色稍顿，轻眯亮目，缓言说道：“青离，你是何时发现的。”看到滕先生脸色泛起些许不解，青离嘿然一笑，清朗言道：“我纵横周疆十数载，方士术师也识得不少，但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才可有你这种无边造化，祭台堪破镐京白虎，左右大王废除余后，力荐芈霜出征君塞，鲁钺，你可是骗了好多人啊。”

鲁钺之名，天下江湖无人不知，想当初，周幽王姬宫涅宫下，文鲁武青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力撼诸侯，鲁钺为前周正统祭祀大方士，深得姬宫涅赏识，在周廷之中，可谓是权倾朝野，一身术数堪破轮回，前周灭后，却是莫名失踪，没想到的是，一代方士，却也是潜入了楚殿之中......

鲁钺二字传入耳际，原本静默的滕先生双目瞬间一黯，好一会儿，才得回神说道：“原本以为你一介武夫，没想到心机竟是这么深，倒是我失算了。”

听到鲁钺的话，青离自顾一笑，似是自嘲的说道：“丧国之犬，何足道哉......”看到青离这副索然模样，鲁钺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你既然已得知我真实身份，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

这话出口，青离双目含笑，似是不经意的说道：“我于你身份，并无太过在意，我想知道的是，为何你要暗使大王废除余后，罢黜嫡子呢？此般事情，于你来说，并无好处罢。”

听到青离这话说出，鲁钺神色微微一动，双目紧紧的盯着青离的那一头苍白发须，良久才是词不达意的出声说道：“十多年了，我们都老了......”听到这里，青离面色也是为之一黯，看眼前皱纹稍显的鲁钺，自然而然一阵心酸。

看到青离脸色微扰，鲁钺轻呵了一声，旋后接道：“青离，若是可以重修正统，你...愿意做么？”

“什么！”听到鲁钺突然说出这话，青离身子骤然一动，双目擒电的望着鲁钺：“你想废掉当前洛邑周王？”青离这话才得出口，鲁钺匆匆摆手，缓言道：“我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思而已，别无他意。”

看到鲁钺脸色微难，青离自然是松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当今乱世，有得正统镇疆，已经是万幸，若你想要复辟，引得周土浩劫，万民流离，可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听到青离脸色凛冽的说出这话，鲁钺神色变得无所谓起来，目光轻柔飘望亭阁之外的花丛草木，不轻不重的说道：“青将军这话，鲁钺自当铭记。”看到鲁钺一副随意模样，青离心下虽是不安，但也不便出言过多，旋是问道：“大王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么？”

这话吐出，鲁钺神色轻撇，闭上双目，轻抚着面前石桌之上的熏香，轻嘿言道：“你还是关心一下袁崖跟李询吧。”说到这里，鲁钺猛地睁开双眼，定目看着青离，微撇嘴唇说道：“吴廷请得刀王赤将冥镇守军中，你的那两位小友，怕是会有无妄之灾啊。”

听到鲁钺这话，青离心中猛震，好歹镇定下来，细细的看着鲁钺那无惊无波的双眼，确定对方不似说谎之后，才是扶手说道：“多谢告知！”

看到青离这个模样，鲁钺又是恢复了一副冷峻之色，转而接道：“楚王知与不知，不过是其一念之间而已。”说这话的时候，鲁钺又将起得身子，一身黑色长袍轻动，玉步稍动，也不等青离说话，便是自顾的离开了小亭。

“王嗣潜君，地沉沉兮立万兵，

鲁城葬人，天苍苍兮下恶苦，

万生劫兮，新坟旧墓林林立，

诸侯霸兮，故周莫道苍苍情，

吾本一介化士，蒙情承恩，遂落不济礼法......”

望着鲁钺离去的背影，青离的耳中隐隐传来这几阙小经，好一会儿，待得鲁钺背影消失之后，青离才是反应过来，旋即紧了紧手中的堂摇扇，沉下脸色，自顾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