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记？”大概是心里一直惦念着，听出来段雷霆的声音后，尽管李东来如同石化似得站在病床前不发一言，史乾坤还是敏感的双手朝向空中虚无的像是要抓紧什么，念叨着：“东来是不是也来了，怎么不说话呐？”

“对的，东来也看你来了。”段雷霆声音哽咽，道：“怕医院门口的水果不新鲜，东来特意去农贸市场买了从前你爱吃的几样。”

叹世事生与死，爱与恨，到底谁主沉浮，李东来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说的话太多，却只能迟缓一步步靠近史乾坤的病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东来，你不说话，是不是怪我隐瞒病情？”如果说上一次见面只是觉得史乾坤气色不好，那今天的相见他一夜之间像是灰化了一般，老泪纵横道：“觉得不好在省城体检后，医生就建议我住院，可是我知道自己身体这回事也不过半月，实在不能接受…再加上还报有侥幸心理和幻想，以为还能跟东来你在一起，像从前那样好好的相处共事，所以强坚持着…”

“既然是在省城体检的，那现在应该还去省里住院啊，毕竟医资条件各方面都好些。”段雷霆急切道：“只要你们同意，我马上就找人安排，送去的车辆还有病床都不要担心。”

“不不…”史乾坤连说了两个不字，老伴儿黄月英的眼泪就下来了，哭哭啼啼道：“他就是不肯，说是如果去省城烧钱就不配合治疗…我知道他是心疼钱，可是咱们家有钱…”

“公职人员，还不是一把手，弄点灰色收入容易吗？”大难临头，史乾坤竟然一扫从前的谨小慎微，坦而言之道：“我当了十几年的常务副主任了，因为胆小手也不敢伸那么长，主子吃肉我舔碗一年至多往家划拉个十几万块钱…老天让我给东来腾位，我认，这是我的命…但是要让我临死前，把给孩子在上海买房的首付钱给折腾进去，我不认…”

“史主任，我可以不去县委办工作，我还可以跟着段书记在扶沟乡干，只要你能好起来，能回来。”李东来知道史乾坤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心里更难受道：“你现在不肯去更有条件的地方就医，再这样下去，你的位置可就腾到天上去了。”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走，想和我继续共事儿。从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好好交过心，现在越来越远了，知道没有机会了，反而意识到难再会的珍贵了。”史乾坤边流泪，边豁达道：“我认命我知足，我还有点家底儿，所以你们是好心，总希望我能留住命…我在想，要是山沟沟里靠粮食吃饭一点富余零钱都没有的老农民，得了这病，说不定连县里医院都到不了，直接在家里扛着等死呢吧…”

史乾坤豁达的这么一番话，直说的在场所有人都抹眼泪，只差抱头痛哭，正难过着主治大夫康士春进来了，一见大家这个鬼样子，马上板着脸向李东来段雷霆训斥道：“病人需要静养，怎么搞的，还哭上了？”

“他们是老头子的同事，来看看，我们开心着呐！”黄月英赶紧辩解。

“我可没看出来这是哪门子开心，再说了，开心也不行，这不是单位迎来送往的那么多路数。这里是医院，健康是我需要给病人把关保障的。”说着，康士春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道：“走走，快走，要是不听话我连家属的探视时间都要限制…”

“好好，大夫…”段雷霆眼皮活，瞄了一眼白大褂上的工作牌，道：“康大夫，走之前我们还想了解一下史主任的病情，你看可以吗？”

“这…”同黄月英对视了一眼，见女人满脸都是自己人的表情，于是康士春面部表情舒缓了些，道：“去我办公室说话吧，不要在这里打搅病人休息。”

出病房门前，李东来回身望了望史乾坤，他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还是照着门口影影绰绰的两位朋友摆了摆手，嗫嚅着道：“去吧，我感觉还挺好的，你们该忙啥就忙啥去吧。”

黄月英跟着想要相送，也被段雷霆拦住了，道：“老嫂子，你在屋里陪着吧，我们跟康大夫聊聊直接就走，不打搅了！”

李东来认真道：“史主任有我们的电话，任何时候他想通了，愿意转院只要来个电话，我们鞍前马后，责无旁贷！”

黄月英哭着点头，草草应着，眼瞅着李东来两人跟进了康士春的办公室，这才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回到病房。

“康大夫，我是扶沟乡的段雷霆，这是县委办公室的常务副主任李东来…”一进康士春办公室，段雷霆介绍了一番，迫不及待道：“史主任这病什么时候能康复，需要转院吗？”

“看来你们还真是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脑癌晚期知道吗，要不是担心你们打搅病人，使他的情绪起伏波动太大，本来像你们这种愚蠢的问题，应该先去查完百度扫完盲，再来跟我对话。”康士春很反感道：“另外，以后关于官职和社会地位这方面的自我介绍，在我这里就免了吧，看清楚这是医院，除了生命和病情没有那么多外包装。”

“我，我们…”段雷霆窘迫的样子，李东来只能顶上，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段雷霆一见也会心，赶紧倾其所有，两个人凑了三千多块钱，放在康士春的桌面上，李东来道：“直接给，怕他们不肯收，就麻烦康大夫你算进医药费里吧，不必让他们知情…”

“你们还真是…”被李东来的真挚打动，康士春面色终于有所舒缓，道：“我也道个歉，主要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看惯了生死，尤其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路数太多，虚头巴脑来探望病人，说些言不由衷浮漂表面上的话，好的作用起不到，反而频频打搅病人休息的同事…”

说到这里，康士春顿了顿，道：“这钱我可以代收，但必须代转，医院的账目都是微机打出来的，为什么少了三千块，我需要跟病人家属交待清楚…如果你们不同意，那这钱还是亲自给家属比较好…”

“我们同意，同意！”李东来赶紧将钱又往康士春的方向推了推，道：“另外康大夫，你别生气，我们知道癌症很要命，但是真的希望你给指点一下，如果转院到省城或者全国最好的医院，病人能康复吗？”

“康复？现在的问题是还能活多久的问题！”面对医学文盲，康士春又想发火，强自忍住，叹口气道：“看在你们是真的关心他，我直言不讳实话说吧，他现在是弥留之际，在省城最好的医院做个开颅手术，花一大笔钱，病人饱受折腾，最后没有尊严的死去，也至多能拖十几个月。”

“就是说，没救喽？”段雷霆无法接受道：“花钱也没救吗？”

“这么快？”李东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眼无神道：“就是说，史主任也知道，这钱花出去就是打水漂，连现在的短时间清醒也会提前夺走，所以…”

“所以，他们选择在县医院保守治疗…这样的决定虽然很难下，但却是最明智的决定…”康士春道：“病人在大城市上学的儿子，已经拿着父亲的病例问询过上海的几家大医院了，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他儿子这几天就要从外地回来了，虽然孩子是希望去大医院积极治疗，但父亲是想把钱给孩子攒下来在大城市交首付…”

李东来段雷霆面面相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们甚至没有再路过史乾坤病房的勇气，不发一言顺着安全梯一级一级向下，耳边还是康士春最后的那句话：“看看吧，或许这几天病人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不需要再纠结何种治疗方案是最科学，最人文的了…”

“李东来，你是为了躲我吗，都不敢走电梯了？”

楼梯间的上面突然传来女人的招呼声，虽然不太客气，但两个大男人还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人打破死一般的沉寂宁静了。

李东来抬头一看，抱着一堆医疗纱布的筱桃仙，正从三楼蹬蹬朝向这边跑下来。

“我们怎么会躲着你呐？”李东来苦笑着道：“来看个病号，县委办公室的史主任在脑科住院。”

“脑科在十三楼耶，你们就这样走下来的？”看真切男人身边不是蓝海贵，而是段雷霆，筱桃仙稍稍有一点失望，但刚刚收起的狐疑之心又重新提起，道：“还说不是躲我？”

“你真的想多了，东来只是心情不好，怎么会想躲你呐！”段雷霆忙替李东来解释。

“你少插嘴！”筱桃仙在蓝海贵面前威风惯了，对着段雷霆也一点都不客气，道：“虽然我理解你们，但也快想点辙推进啊，我妹夫于明那边都快瞒不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点风声，最近正闹着要见人离婚呐！东来，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所以连电梯都不敢走，就是想躲着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