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男孩才安静了下来，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可能是镣铐有些阻碍，不太方便，小赵走过去，帮他擦干净了。男孩有些赫然，轻声说：“谢谢。”

小赵的脸红了红：他不知道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男孩，这一声温柔的“谢谢”里，该有多少的痛和苦。

“那么，”小赵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吓了自己一跳，“你所杀的这五个人之中，有一个是你的亲生父亲了？”

“是的。”男孩看着他，真诚的说，“其中有一个，肯定是我的父亲。”

看到男孩单纯而天真的脸，小赵想：我的脑筋肯定要出问题了——他无法理解他所面对的这一切：一个单纯的男孩，一个连环杀人案中残忍无比的凶手——他无法把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当一声枪响，结束了男孩在这个世界上的梦之后——他常常说：我妈妈希望我能成为艺术家，小赵常常做恶梦，梦到男孩可爱的笑脸，梦到那真人一般的雕塑——他们望着他笑，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真诚。

小赵就会汗流满面的从梦中醒来，对着四周空空的墙壁，心中莫明其妙的发慌：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不是那个男孩。

后来，小赵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就再次去了男孩居住过的地方：那是一个偏僻的山区，人民热情而纯朴，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些陌生——他们的生活简单而朴素，居住在大山之内，很少有人去，然而，他们看起来很快活。

当他们看到小赵的时候，除了一些好奇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只是害羞般的围坐在小赵周围。

提到男孩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了。

后来，有一位老者沙哑的说：“这娃儿的娘，就是珍儿嫂，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捡回来的。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生下孩子之后，她就在这里住下了，一直没有再离开。等孩子长大了，慢慢的懂事了，问她要爹爹，她才出去过几次。后来，后来……后来人就死了，只剩下了这可怜的孩子！唉，人啊，大人有什么错，也不能落在孩子头上啊！”

“爷爷！”一个小男孩扑了过去，“爷爷，你哭了！”小男孩试图去帮爷爷擦眼泪。

老者看了看孩子，笑了笑：“狗儿，爷爷没哭，去玩儿！”小男孩一跳一跳的走了。

“杀人偿命，自古就是天理。”老者义愤填膺，“珍儿嫂临死前，把娃儿交托给我们的时候，那眼睛就是闭不上！她说：‘大叔大婶，求求你们了！你们既然行了好，救了我们母子俩个，眼下，娃儿他爹也不要他了，就求求你们，看到这孩子可怜的份上，一家一口的喂活他，让他长大成人，再来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吧！’这孩子，在我们这里，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念完了高中，就高低不上了。我们可怜他一个孩子，还是凑了钱，供他上完了大学。——这可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大学生啊，为他娘报仇死了，也没别的话可说，是条汉子！就是没留下一条种来，可惜了！”

小赵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走了。

等他快出山口的时候，一辆车缓缓的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向他问路：“大哥，请问，这里是山里屯么？”女人轻言轻语，似乎怕惊动了怀里孩子——她的模样，算不上十分的漂亮，却很标致。

“哦，是的，前面直走，逢路转弯就到。”小赵伸手指了指。

“谢谢。”女人微微的笑着，低头拍了拍孩子——可能刚才说话的时候惊动了他，他哼哼的想要醒过来，被妈妈轻拍了两下，又呼呼睡着了。

小赵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间看到女人的胳膊上，有一道黑布缠着，可能是刚刚有家里人去世了吧？

小赵刚刚回到局里，屁股还没坐热，忽然接到山里屯老村长的电话：“喂，警察同志，有个事情得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小赵尚没平静下来的心里再次激起波澜：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老村长犹豫不决，“你刚走没多大一会儿，村子里就来了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她讲她是珍儿嫂家的媳妇，说她男人以前交待她说：我们以前欠山里屯的钱，你记着要还。”

小李想了想，心里也有些为难，半天才说：“那你们就收下好了。”

“可是，”老村长有些迟疑，“有三十万呢。我怕这钱，这钱来的不正。”老村长期期艾艾的说，“万一收下了，怕犯事儿，所以想请示请示您。”

小赵就忽然间就想起那个温柔的女人，那个单纯的、有着梦想的男孩儿，他一时不知那来的胆量，居然鼓足了勇气，说：“没关系，那钱是他们自己赚来的，你们放心好了！”

“谢谢警察同志，谢谢政府！”老村长感恩戴德的说，“警察同志请放心，政府请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钱用在刀刃上，不会乱花的！”

放下电话，小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也当了一把政府！不知道这事真的犯了，我会不会后悔？其实，在五个被害人中，有一家的确少了三十万，他老婆哭哭啼啼的说：我刚取了三十万回来，放在桌上，后来有个事出去了一趟，回来一看：我老公就被人杀了，钱也不见了！这个死鬼！自己在外头拈花惹草，被人弄死了，还连累我损失了三十万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痛不欲生的样子。

此时，小赵回忆起已死去的男孩，看着依然沉浸于灯红酒绿的男人女人们，来来往往的穿梭着、撕叫着，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其实，谁又能主宰着谁的生死？男孩，是不是就真的必杀不可呢？可是，如果不对他执法，法律还有什么意义呢？小赵第一次对警察和法律起了怀疑。

他有些失意，想要回到宾馆去休息，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他隐隐的觉得：队长是爱上叫做廖如燕的那个女孩子了。他脸上的那种关切，那种紧张，那种神色，虽然被他黑黑的脸掩盖着，然而他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他的眼睛，不再是一种猎鹰般的锋利，而是一种温柔如水的柔情。——也许，他本来就知道陆文阳并非是什么走私犯，他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来跟踪廖如燕而已。

小赵在房门口想了半晌，又转身出去，到楼下找了个地方，喝起咖啡来了。

“你原来躲在这里啊。”鲍一文走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招呼服务生送一杯咖啡过来。

“噗！”鲍一文喝了一口，全吐了，“什么玩意儿？”

小赵笑了笑，没说话，依然享受着自己的咖啡。

“走，我们去喝酒！”鲍一文把钱丢在桌子上，“妈的，这么一丁点的玩意就要几十块，也真是不值！小赵，我请你到酒吧去好好喝个痛快！”

小赵没办法，只好跟他出去。

“她呢？”小赵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谁啊？”鲍一文一口干了一杯，“再来一杯！”

“廖如燕。”借着昏黄的灯光，小赵第一次发现鲍一文心慌的样子：他把头扭在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说，“奶奶个头的！也怨不得现在的犯罪率高，这跟女人的衣服有绝对的关系！”

小赵“扑哧”一下笑了：“队长，犯罪跟女人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鲍一文又喝掉一杯，把杯子丢给柜台里的调酒小弟：“你看看那女人，穿的那叫个衣服？”

小赵抬头望过去，一个女人果然只穿着有限的一点布：上身鼓鼓挺挺，一半儿露在外面，一晃一晃的，肉颤颤的；下身的小裙也就是多盖了半尺，肉色尽现，让人浮想联翩——就这么一看，小赵就觉得自己下身热血沸腾了：骂的，队长就是有眼力——现在的犯罪率跟女人的衣服的确有莫大的关系！要搁在古时候，不要说跟女人搭个话了，就是真有那个心，也真有那个胆，要跟女人办点事儿，光那衣服就得半个小时——那玩意儿老早就泄了！

“嗨，哥们！”那女人居然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把手搭在小赵的肩膀上，粘在他的身上，“寂寞吗？”

鲍一文喝光一杯酒，嘲弄的看着他。

“我是警察！”小赵一激灵，大声叫了起来，有人往这边看了看，照旧喝自己的酒。

“切！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女人嘴巴一翘，“半个月前我还跟一警察……”

“你给我闭嘴！”小赵火了，“身份证拿出来！”

女人嘴撇了撇，不情愿的把身份证交了出来：“算了吧，大哥，你就是把我送局子里，也不过是交个罚款，何必呢？”

“你……”小赵刚要发火，忽然发现她身份证上的年纪，居然只有十七岁半！

小赵抬头看了看她，女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望着他：“怎么了？”

“这是你的身份证？”

“当然了，大哥，你是警察嘛，骗谁也不能骗警察啊。”女人摆出一副油滑的样子，看样子，她干这一行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

“算了。”鲍一文对小赵说，“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这次就算了！”

“我真不信她还不满十八岁！队长，你觉得她像是只有十七岁吗？”出了门，小赵还是不甘心。

鲍一文摇了摇头，说：“她是不是十八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归的路！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拯救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