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老张悄悄的走了进来，对熊岳小声说：“丽云小姐给我张纸条，让我转给你。”

老张拿出一张纸条塞到熊岳的手里，熊岳吃惊的问：“丽云小姐在什么地方？这个东西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老张说：“丽云小姐刚才在门口给我的。”

熊岳说：“她是找大小姐来了吗？可大小姐她没在家呀？”

老张说：“丽云小姐没进来，向西湖那边走去了，你看看不就都知道了？我走了。”

老张下去了，熊岳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我在苏堤边上等你。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希望你不要推辞。

熊岳大步的走出餐厅，又穿过大门，已经看不到丽云小姐的身影，只见前面有一辆黄包车奔跑着，熊岳也叫了一辆黄包车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来到苏堤的边上，熊岳就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黄包车上下来，这就是丽云。从背影看丽云，熊岳百感交集。对于丽云小姐，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丽云从小就长得乖巧听话，生得又好看，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如此多情，一边拒绝着康世俊的追求，一边向自己抛来爱的橄榄枝。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白俄姑娘，也许这个时候正在悲伤甚至绝望，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会见到费丽雅，也许等到胜利那一天，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美丽的哈尔滨，找到他心爱的费丽雅。

熊岳下了车，向丽云走去。丽云转过身，面无表情，但熊岳感觉到，这段时间丽云变了。过去的丽云虽然身为大家小姐，也装扮得十分朴素，但现在的丽云已经不是做学生的时候那个单纯，热情，而是带有一种冷静，甚至是严酷，是什么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变化得如此大，难道是对爱的失望吗？

熊岳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说：“丽云，这几天也没有见到你，你还好吗？现在毕业了准备去做点什么事呢？”

丽云说：“我们到前面坐下再说吧。”

两个人在湖边上的一把长椅上坐了下来，丽云说：“熊大哥，我过去总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后，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绝望吗？这些日子我也没有出门，我听说熊伟现在干的不错，在空一师上上下下都得到人们的爱戴，我觉得熊伟比我强多了，我还听说她已经跟康世俊有了感情，两个人发展的还不错，我觉得我真是可笑，康世俊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可自从你回来之后，我觉得我一切都变了。我从小就对你有一种景仰和崇拜之情，现在觉得，那时候我真是个孩子，请你不要嘲笑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子吧，我以后，我再也不会是过去那个崔丽云了。”

熊岳轻轻的叫道：“丽云，你千万不要这样，在我的心里，你始终是一个单纯美好美丽各个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只不过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又没法跟你说清楚，我们两家和我跟你过去不是都是非常好吗？以后还会是这个样子的。”

丽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本来我不想见你，我不想见你的意思是，这辈子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面。可我又没有战胜自己，我还是想跟你见一面。熊大哥，杭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我就要走了。在我临走之前来看看你，希望你理解一个女孩子的心愿，也是最后那么一点点的心愿。”

熊岳看到崔丽云的眼睛湿润了，但他的心也在经受着煎熬，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他只能劝慰说：“丽云，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你去哪里？杭州是生你养你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机会，你父亲又是江南行署专员，哪里都会欢迎你，在杭州这个地界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想找一个男朋友，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最近我认识几个飞行员，他们各个都是不错的。”

丽云撇了一下嘴说：“你真能开玩笑，你以为我崔丽云只是单纯想找一个男朋友吗？这件事就不要说了。我说我要走，是离开这里。在这动荡的岁月，战火纷飞，也许离开生他生他养他的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但我已经下定决心，此生也绝对不会后悔。”

熊岳紧张的问道：“丽云，你要去哪里，你父母都知道吗？”

丽云说：“这你就用不着操心了。你回来之后，我受了你的影响。可我觉得我犯了个错误。你做过什么我管不着。杭州虽然是个美丽的城市，但我觉得这里正在腐烂，正在变质，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正在变的腐朽堕落。你们怎么认识你们这一家的学生运动之后，我的心里曾经矛盾过，可我现在想通了。两个阵营的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你也包括我的父亲，代表着你们那个阶级的利益，但是光明是挡不住的。我跟你说，我要到北边去了，那里有我向往的光明，有我向往的国家的前途，我觉得那里才是真正代表一个民族的前途和一个国家的命运。从此我们也许就是两个阵营的对垒，但你放心，我们不会在战场上有什么生死较量。”

熊岳真想把丽云紧紧拥抱在怀里，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秘密，他们对光明的追求是一致的，他们的理想是一致的，他们奋斗目标也是一致的，但是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但他心里却在呐喊着，到北边去吧，那里有光明，那里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新生，那里寄托着一个国家的希望。

熊岳轻声叫道：“丽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是反对你，可是你这么一走，崔专员和崔夫人该多么为你担心的？你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你的哥哥又远在美国，他们会很伤心的。”

丽云说：“在这山河破碎的时代里，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国破家亡，别看你们现在各个方面都处在优势，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会改变的。革命的胜利就像一团喷薄欲出的红日，早晚会霞光万丈。不过，熊大哥，我还是珍惜我作为少女时的那一段感情，所以才有这次我们的见面，也许从此之后我们就是两个阵营的人，天各一方。我希望你保守秘密，我也不怕你是保密局的，你总不会现在把我抓起来吧。”

熊岳感叹一声说：“我是保密局的不假，可我怎么也不能把你抓起来。这件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既然你想去，既然你认为那里是光明之路，我也就不劝你什么了。”

崔丽云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缓缓的转过身，眼含着泪水，忽然，崔丽云向熊岳奔了过来，猛地扑进熊岳的怀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在熊岳的脸上疯狂的亲了几下，然后毅然的转过身，大步的向前走去。

熊岳没法挽留，他也挽留不住丽云的脚步，这就是通向光明的脚步吗？熊岳在心里为她高兴，为她祈祷，甚至为她祝福，光明，谁都是渴望光明的，生在崔专员这样一个人家，本来应该享福的，但这个女孩去却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正如十几年前的他一样。

熊岳的心情有些沉重的回到了家。路过小妹熊杰的住处，他停住了脚步，门关着，他知道自己进去，小妹也不会给他开门。从窗户往里看去，熊杰在看着什么，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熊岳想，如今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在做着选择，熊伟做着那样的选择，在空一师这么一个卓越的部队，渴望着国军的胜利，为他们摇旗呐喊，丽云做出另一种选择，而眼前的小妹，却处在茫然迷惘的状态中。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教诲这个小妹。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回到了住处，久久不能睡去。

熊岳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他猛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起身接电话，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请问是熊处长吗？这里是钱站长的办公室，钱站长让您现在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没等熊岳答应，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本来钱站长让他今天准备成立联络处的事，可今天突然又让他到局里去，一定有什么大事，很可能跟蔡胖子的死有关。

他边做准备边想着对策，出了门，来到了保密局的大院。联络处的办公室还没有腾出来，他又不想回到已经离开的特勤一科，就在大院里转转。孙正良开着他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昨天闹了个很不愉快，他对孙正良盯着自己的做法十分反感，但又实出无奈。他必须承认，作为一个职业的特工人员，孙正良的感觉是绝对准的，但他还不想彻底跟孙正良闹掰，他笑着对孙正良说：“昨天休息的不好吧，看你的眼睛，都充满着血丝。今天应该找个时间，好好的休息休息，虽然工作繁重，但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身体。”

孙正良下了车，看了看了看熊岳，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哪有你那个福气呀。在保密局既有地位又是个悠闲的人，哪里有困难，你都会绕开走。是钱站长通知你来的吧，走吧，我们一起到钱站长的办公室。”

熊岳说：“这蔡老板的死，影响可够大的。钱站长召集我们来，应该是这件事儿吧？”

孙正良说：“有可能上面给我们杭州站施加了压力，蔡胖子的死闹大了，而且这案子十分恶劣。最希望是莫干山上的土匪下来杀了蔡胖子，又希望是杭州的地下党做的案子。一会儿看看再说吧，你现在问我，我也什么也不知道。”

孙正良不在搭理熊岳，一个人大步的往前走，熊岳无奈的跟着走进了钱培英的办公。钱培英和其他几个站里的骨干脸上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今天早晨，钱培英接到了两个重要人物的电话，一个是浙江省主席陈仪打来的，另一个是江南行署专员崔景明打来的。虽然保密局杭州站直接归南京沈醉主管，但对于当地的这些重要人物也都对他们发号施令，指手画脚，现在的保密局跟过去的军统大不一样，这让钱培英感到有些茫然无措。陈仪跟蒋总裁那不是一般的关系，对于这个前朝的元老，他不可能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当初抓蔡老板也是自己听到孙正良乃至熊岳的一面之词，也是为了推举熊楚天担任杭州市商会会长。对蔡胖子也就是抓起来呆上几天，过几天再放掉，一切都是万事大吉，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放了的当天晚上，居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惨案。他对孙正良和熊岳有些不满，但这话又无法开口，毕竟他收了熊家如此多的金条，他只是希望尽快抓到这次惨案的凶手，对上面，对上面有个交代。

局里的几个骨干人物都到齐了，钱培英说：“本来准备后天正式宣布局里的一个决定，那就是认命熊岳出任杭州站联络处的处长。今天这个会提前开了，那我就先宣布了这个决定。根据上面的安排，每个局都成立一个联络处，联络处工作宗旨就是和其他部门，对杭州的红色政权地下组织和地下党员所拥有的情报做到资源共享。打破过去的条块分割，这样有意于尽快的铲除这些影响党国安定的祸乱分子。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说说今天开会的正式内容。孙处长，你把前天晚上发生的情况跟大家汇报一下。”

孙正良站了起来说：“根据我们过去掌握的情况，蔡老板有个女儿，几年前失踪了。我们了解到他失踪的女儿是投奔到了北边的延安政权，而且蔡连福本人在日占时期也跟日本商人有些暗中来往，勾勾搭搭做些生意。我们就是把他暂时拘留起来，了解一下情况，根据了解到的情况，他的女儿是在上海开的一家公司，并没有投奔到北边儿的政权，至于作为一个商人，在日本占领时期，有些商业上的来往，也构不成太大的罪行，于是就把他放了，但是放了之后却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